2021-4-10 | 当代文学论文
生态批评是20世纪90年代兴起的“一种在对环境负责的精神中探讨文学与自然环境之关系的批评”(1)。生态的原意为生命体的生存状态。从人文视野出发,其内涵为:“人适应环境的方式,人与环境相互作用协调发展的关系,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共处的生存状态,包括自然生态、社会生态和精神生态等层面。”(2)作为一种文学和文化批评,生态批评的主要任务就是探讨人类与自然的关系,揭示自然生态危机产生的原因及其背后隐藏的精神生态危机。
张炜作为当代文学史上创造力旺盛且成绩卓著的重要作家,自20世纪80年代中期发表第一部长篇小说《古船》至今,共创作了《我的田园》(1990—1991)、《九月寓言》(1992)、《柏慧》(1994)、《家族》(1994—1995)、《外省书》(2000年)、《能不忆蜀葵》(2001年)、《丑行或浪漫》(2003)、《你在高原》(2010)等系列重要长篇小说。上述作品执著于对人生存状态的思考,赋予其作品崇尚自然、企慕和谐的生态整体观,表现了对生态危机的反省与批判,展示了对精神生态家园的皈依与守望,体现了作家对人类文明进程中人与自然、物质与精神、社会发展与环境关系的审美反思,显现出“融入野地”的生态理想。张炜“融入野地”的生存理想不仅仅指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精神道德化的问题,更指向人类如何通过维护个体与自然的平衡来维系内心世界平衡的问题,最终形成一个内(人与自我)外(人与自然、人与人)同构的平衡生态世界,以达至“自然”而“自由”的诗意生存之境。
一、生态整体观的书写
张炜对自然深深地迷恋,神奇美丽的自然不仅是他歌颂和倾慕的对象,更成为他思想的源泉、艺术的灵感,甚至是精神的依托、生命的依靠。“我深深地迷恋着这片原野,迷恋着原野上的一切。我觉得自己真的离不开它,即使偶有脱离,也是深深地思念和盼望。我发现大自然教导了我热爱艺术,而艺术与大自然又如此密不可分。”(3)作家不仅在“出奇的美丽,也出奇的富庶”的芦青河边度过难忘的童年,更在野地的小屋中避开喧哗和浮躁写下了众多关于人与自然的诗篇。长期在自然之中浸染,使张炜葆有一颗自然之心。直到现在,他大部分时间仍然居住在胶东半岛的万松浦书院,那里不仅有美丽神奇的大海,还有万亩松林,及松林中的众多动物,无论白天黑夜都能听到大海的涛声,有时还会听到林涛的呼鸣正是大自然的美丽与神圣铸就了作家张炜。在《大自然使我们真正地激动》中,作者写道:“一个诗人如果不能与那(自然)一切相通相连,那么他就是可有可无的。他可以嗅到风、云、河流、树木、太阳等等一切的气味,感到它们的脉动。他的喃喃叙说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诗。”(4)“我每一次走进原野都觉得自己接近了艺术。相反,有时动手写作和阅读的时候,反而觉得离开了艺术。”(5)自然、野地是张炜一生追寻的诗意的栖居地。而与自然相对照,“城市是一片被肆意修饰过的野地,我最终将告别它市声如潮,淹没了一切,我想浮出来看一眼原野、山峦,看一眼丛林、青纱帐。我寻找了,看到了,挽回的只是没完没了的默想。”(6)这种源于作家内心深处对人与自然密不可分关系的摹写,为生态整体观的建构准备了条件。
生态整体观认为人类与自然世界是一个整体,人不是世界的中心和万物存在的目的,而仅仅是世界的一个特殊成员。因此,所谓“生态危机”,不仅指人类对自然环境的威胁,更是在人类中心主义的指引下,人类对生态整体关系的破坏。张炜深知生态危机的根源是现代人为满足自己的利益和欲望,恣意地破坏生态共同体的整体性联系所导致的。对此,他说:“只有土地才会从根本上决定了我们的性质,并且会一直左右我们。我们应该懂得从土地上寻找安慰、寻找智慧和灵感。我这不是一种虚指,而是说要到真实的泥土上去,到大自然中去。当你烦躁不宁时,你会想起田野和丛林。无数的草和花、树木,不知名的小生物,都会与你无言地交流,给你宽慰。”(7)这种全新的生命整体伦理要求现代人放弃与大自然隔绝甚至为敌的欲望,从自然中去寻找新的生命智慧,融入那种生生不息的大化生命之流,体味人与自然契合的激动。自然是张炜小说中一个永恒的主题。作家不仅充满激情地直接对大自然进行描绘与赞颂,更在描写自然美好风物的同时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无论如何,你应该是大自然的歌者,它孕育了你,使你会歌唱会描叙,你等于是它的一个器官,是感受到大自然的无穷魅力和神秘的一支竹笛、一把有生命的琴。”(8)人只有身处自然之中,用心体会“你才觉得自己不是多余的,你与周围的世界连成了一体、一块,是渺小的一部分,是一棵大树上的小小枝杈,是一条大河上的一涓细流。你与大自然的深长呼吸在慢慢接通,你觉得母亲在微笑,无数的兄弟姊妹都在身旁。连小鸟的啼叫、小草的细语,也都变得这么可亲可爱。你这时候才是真正无私无畏,才是真正宽容的一个人!”(9)张炜把人当作自然的“一个器官”,认为人只是自然的一部分,与自然的其他组成部分处于同等地位,共同组成生态整体的观点与美国学者利奥波德(AldoLeopold,1887—1948)《沙乡年鉴》中提出的“大地伦理学”思想有共通之处。大地伦理学认为:人只是土地共同体中“平等的一员和公民”,明确提出了以生态整体主义为基本价值判断的标准:“当一个事物有助于保护生物共同体的和谐、稳定和美丽的时候,它就是正确的,当它走向反面时,就是错误的。”(10)与此相一致,在《融入野地》中,张炜告诫人类:“我所提醒人们注意的只是一些最普通的东西,因为它们之中蕴含的因素使人惊讶,最终将被牢记。我关注的不仅仅是人,而是与人不可分剥的所有事物。”“我的声音混同于草响虫鸣,与原野的喧声整齐划一。这儿不需要一位独立于世的歌手;事实上也做不到。我竭尽全力只能仿个真,以获取在它们身侧同唱的资格。”(11)人类必须放弃人类中心主义,怀着“敬畏生命”的心态,以自然为依托,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才能平安、快乐地生存下去。从这个意义上说,一个远离自然的人,不仅不会有任何真实情感,更会因失去与自然的整体联系而走向毁灭,自然生态的整体性、联系性及人与自然的密切联系也由此得以生动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