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4-10 | 文学史论文
周作人相比其兄鲁迅,鲁迅是批驳的,那么周作人是建设的;鲁迅更注重人与人的关系,自我与他人的关系,周作人更注重人内心的发展。批驳传统文化,建设新文化,需要着眼于传统文化的缺失,而输入对现实中国有价值的新思想。周作人在《国粹与欧化》一文中,对当时已遭受批驳,而在新文化成长中“国粹”又酝酿勃兴的气氛下,倡导欧化,呼吸新的空气进来,“欢迎欧化是喜得有一种新空气,可以供我们的享用,造成新的活力,并不是注射到血管里去,就替代血液之用。”目的是培育新的人,“以遗传的国民性为素地,尽他本质上的可能的量去承受各方面的影响,使其融合沁透,合为一体,连续变化下去,造成一个永久而常新的国民性。”而中国文化,在周作人看来,是无性的文化,缺乏情趣的文化,是于生命成长、生机勃勃上,即个性发育上欠缺的文化。
在“五四”文学革命的兴起后,流行的大众思想,周作人给以警惕,在《贵族与平民》一文中说,“平民的精神可以说是叔本华所说的求生意志,贵族的精神便是尼采所说的求胜意志了。前者是要求有限的平凡的存在,后者是要求无限的超越的发展。”并指出对于平民的精神有着漠然的不满足,倡导文学上的贵族精神。具体来说,针对传统文化的缺失,周作人有哪些具体的主张呢?周作人重视儿童,喜爱儿童,在《歌咏儿童的文学》一文中,他指出中国在儿童保育方面的盲点,“他们忘却了自己儿童时代的心情,对于正在儿童时代的儿童的心情于是不独不能理解,与以相当的保育调护,而且反要加以妨害。”接着指出日本文学在这方面可以借鉴于中国的,“日本歌咏儿童的文章不但在和歌俳句中很多,便是散文的随笔里也不少这一类的东西。其中最早的是清少纳言所著《枕之草纸》,原书成于十世纪末”,对该书作者十分喜爱,称其“存留着女性优婉纤细的情趣”。在这一篇文章里,作者不厌其烦,一段一段翻译抄引下来,以引进新风:“留着沙弥发的小孩,头发披在眼睛上边来了也并不拂开,只微微的侧着头去看东西,很是可爱。”“可爱的小孩暂时抱来戏弄,却驯习了,随即睡着,这是极可爱的。”
“肥壮的两岁左右的小孩,白而且美丽,穿着二蓝的罗衣,衣服很长,用带子束高了,爬着出来。”一段一段看下去,写的是婴幼儿的顽皮可爱。
这样的引用,可见推介之力。初生的婴儿给大人们带来人生的乐趣。孩子们是可爱的。这在一再强调“孝”的中国,是很缺乏这方面的表现的。作者喜爱童心,赞美童心,这引起了一定的影响,在张中良发表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04年第4期上的“‘五四时期’儿童文学翻译的特点”,指出“五四”时期,随着对儿童体认的逐渐深化,儿童文学翻译越来越贴近儿童世界。译介过来的外国儿童文学除了童谣、诗歌、故事、童话、戏剧、寓言、小说、格言、图画等一般文体之外,还有歌曲、滑稽画、音乐故事等对于中国儿童来说更为新鲜的样式。翻译方法有忠实于原著的直译,也有便于儿童领悟的译述,翻译时注意把原著中儿童的视角、儿童的句式、儿童的语态,惟妙惟肖地传达出来。装帧印刷方面也颇下工夫,带给儿童一个色彩缤纷的文学乐园。
2003年在《苦雨》一文中,周作人写了孩子们对大雨的喜欢。
“这回的大雨,只有两种人最是喜欢。第一是小孩们。他们喜欢水,却极不容易得到,现在看见院子里成了河,便成群结队地去‘淌河’去。赤了足伸到水里去,实在很有点冷,但他们不怕,下到水里还不肯上来。”儿童与大自然融合,洋溢生机,代表着生命的新鲜,他们以自己的懵懂显示生命初始的元气。
对童心的提倡,对自然绿色的向往,师从周作人风格的废名的创作精神与之一脉相承。比如代表作《竹林的故事》。首先诗境的营构。小说中的三姑娘,是住在一片竹林中,“出城一条河,过河西走,坝脚下有一簇竹林,竹林里露出一重茅屋,茅屋两边都是菜园。”再看三姑娘和爸爸一起捕鱼的事儿,请看河面上的情景:四五月间,霪雨之后,河里满河山水,他照例拿着摇网走到河边的一个草墩上———这墩也就是老程家的洗衣裳的地方,因为太阳射不到这来,一边一棵树交荫着成一座天然的凉棚。水涨了,搓衣的石头沉在河底,呈现绿团团的坡,刚刚高过水面。“绿团团的坡”,也亏废名能够形容的出,那茂盛的水,是怎样的生命感觉呵。
近来产生很大影响的当代作家丁宗皓,在谈论自己创作的散文集《乡邦札记》中说:“我觉得一个作家的深刻,并不在于发现生活的不足甚至黑暗,也不在于让这些不足得到完全的呈示。”[1]“没有哪一种生活是完美无缺的,乡村社会一样,现代化的城市生活亦如此,我们能够选择的,只是有意义、有尊严、有爱的生活的一面。我要写的,是乡村生活的这一面,我选择写出这一面,而不是另外的,比如让人感到苦难、绝望无助的那一面。我想我有这个权利,表达我喜欢的生活期待。”[2]我认为这可以很好地诠释周作人与其弟子废名的文学创作观念。当代作家与20年代的周作人及废名,是有着精神上的隔代共鸣的。
周作人倡导“梦想”精神。鲁迅曾在《阿长与山海经》中,记叙过自己儿时对神话传说的喜爱,那个深切的愿望,无意中被乡间保姆给满足了,引发他对这个保姆绵长深切的爱。神话是人类的童年,那些神话,给我们带来的是多么无羁的畅想。作为一个个体,从幼年到成年,仿佛与人类这个种群的发展一样,个体的与种群的历史,是叠印在一起的。我们需要种群的幼年记忆。记得自己幼时能够接触到的有限的神话,一是在报纸中缝,看到盘古开天辟地神话,说地球原先如鸡蛋一样,这引起我的遐想;后来又在查字典中,不知“刑天”是什么,一查方知,砍去头颅之后,以乳为目,以脐为口,舞着干戚,当时或许正处于身体发育时期,关于反抗复仇这样的肢体想象,实在已经膨胀,无法想象。的确,神话给我们带来的是某种压抑之后的畅快。周作人表达了他对神话的喜爱,“在我们个人我幼年时候所最喜欢的是《镜花缘》。———对于神异故事之原始的要求,长在我们的血脉里,所以《山海经》《十洲记》《博物志》之类千余年前的著作,在现代人的心里,仍有一种新鲜的引力。”[2]这一梦想精神的倡导,是有着对现代都市物质文化的反叛的,周作人引用科伦的一篇序言中的话:“我们在他的著作里几乎不能发见一点社会的思想。但是,却有一个在那里;这便是一种对于减缩人们想象力的一切事物,———对于凡俗的都市,对于商业的实利,对于从物质的组织所发生的文化之严厉的敌视。”不满于都市物质实利精神窒碍的现状,引用西方现代派作家王尔德的看法,“王尔德有一篇对话,名The Decay of lying(说诳的衰颓),很叹息于艺术的堕落。”并申说,“科伦在丹绥尼的《梦想者的故事》的序上说:‘养活他们的惊异的精神,惊异在人是神圣的。’”最后他奏响文章的强音,“梦想是永远不死的。”现代社会中人还有梦吗?仿佛没被污染的大自然已难存在一样,我们的精神因为物质实利科技已经压瘪,近于窒息。在物质科技实利的裹胁中,我们只有在这汽车的拥堵和尾气中勉力生存。但大自然、梦想是人类不灭的追求,曾经迷失过,现在仿佛是基于生命的本能,重返自然,寻找那原初的神灵。我亲眼目睹“十一”国庆旅游时节,多少人不远千里,蜂拥着爬山,欣赏山水,玩赏久违清澈的溪流,大石包围着的清澈的溪潭。在这里寻找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