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4-10 | 当代文学论文
比喻是人类语言中一种重要的表达手段。在人类文化初始阶段,隐喻即是语言的一个突出特征。在文学创作中,我们完全可以这样说:比喻是文学语言的灵魂,是衡量一个作家语言驾驭能力高低的一把标尺,没有比喻就没有真正的文学。
古往今来,无论是口语还是书面语,人们都对这种辞格格外垂青。
在我国,自《诗经》始,比喻就在各类文学创作实践中大量运用,并得到学者们的广泛关注。
荀子在《正名》中就有“譬称以喻之,分别以明之”的认识,“凡同类同情者,其天官之意物也同,故比方之疑似而通。是所以共守约名以相期也”。这里,荀子探讨了“比喻”这种辞格赖以建立的心理机制。在荀子看来,同为人类具有同样的感觉,人们的感官接触万物所抽象概括出来的特征自然也相同,以物比物,特征相似的也都互相通晓,于是相约形成共同的概念,人类的概念就可以对应。
关于比喻在语言艺术中的地位和作用,中外学者都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如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指出“比喻是天才的标志”;钱钟书先生说“比喻是文学语言的根本”;秦牧称之为“语言艺术中的艺术”;西方哲学家维柯、卢梭等人甚至认为“整个人类语言都是比喻性的”。
比喻是把陌生的东西变为熟悉的东西,把深奥的道理浅显化,把抽象的事理具体化、形象化。
传统的比喻喻旨与喻体之间更多地呈现为一种简单的类比与替代,喻体承载的是一种说明性、解释性或修饰性的功能。如《诗经•硕人》对硕人之美的比喻:“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这些比喻通过喻旨与喻体之间的“相似性”来完成两者的连接,对应关系简单明了,语言形象具体鲜明。然而这种比喻的建构模式是以牺牲文学语言的模糊性、变异性、暗示性、独创性等深层特征为代价的。
现当代文学创作中比喻的使用,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对这种古老的辞格进行了许多改良与创新。主要表现在选用喻体时,不再拘泥于喻旨与喻体外在的、客观的“相似性”,不再刻意关注喻体本身的审美属性,而是赋予了喻体更广泛的取像空间。
一、喻体时代生活化
海德格尔曾说:“语言是存在的家。”意思是语言对于每个人来说,就像他所栖息的、不可或弃的家园。“乡音不改鬓毛衰”,作家所使用的语言必然带有“家园”与“时代”的印痕。刘勰在《文心雕龙•时序》中也指出“时运交移,质文代变”,即谓文学作品的语言必须具有鲜明的时代性。
传统文学创作中,我们虽不能说写作主体在选用喻体时都忽视时代生活特点,但在这方面不是刻意追求却是事实。如喻“愁”,李后主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贺方回是“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比喻十分精妙,但喻体的时代生活特征并不是十分明显。而现当代许多作家在选择喻体时特别注重“取譬于近”,揉进时代与生活的背景因子,时代特征十分鲜明,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例如:①鸿渐也每见她一次面,自卑心理就像战时物价又高涨一次。(钱钟书《围城》)②小小一只床分拆了几部,就好比兵荒马乱中的一家人,只怕一出门就彼此失散,再聚不到一处去。(《杨绛作品集》二卷)③一个头顶棉被的妇女上了车,车上响起了婴儿的哭声。小伙子用手挽着马嚼铁,小心翼翼地,像拉着一车玻璃器皿。(莫言《金发婴儿》)④村头站满参差不齐的人,他们像土里突然冒出的竹笋,一根一根又一根。(东西《没有语言的生活》)例①时局动荡,物价飞涨,民不聊生,钱先生信手拈来这个喻体,看似不经意,实则含义深刻。一方面包含着对鸿渐处境的同情和对孙柔嘉姑母势利心态的讽刺,另一方面又是对无能反动当局的一种调侃。贴切风趣,时代气息浓郁而又耐人寻味。例②由拆一只床联想到兵荒马乱中的一家人失散后再难相聚,看似平淡的语言却蕴含着无限的忧愁和难以言传的愁怀,比喻带有动乱时代鲜明清晰的烙印。例③作者说小伙子拉车“像拉着一车玻璃器皿”,传神地刻画出了小伙子对妻儿的珍惜、疼爱而小心翼翼呵护的情形。“玻璃器皿”是日常生活用品,以此为喻,生活气息浓厚。例④是一个十分浓郁的生活化场景。作者就地取材,以村边山上竹笋陆续拱出地面的情态为喻,活灵活现地描摹出了当一个漂亮姑娘出现在村庄时,村民们三三两两从山头地里前来看稀奇的落后闭塞的农村生活场景。
二、喻体远距异质化
比喻的力量来源于何处呢?新批评概括出了“远距”和“异质”原则。所谓“异质”指的是喻旨和喻体两者的本质特征迥然相异,不具备“同类”的属性;“远距”指喻旨和喻体缺乏显著的“交集”,“相似”的属性十分模糊、隐晦。
美国学者维姆萨特曾说过:“在理解想象的隐喻时,常要求我们考虑的不是喻体如何说明喻旨,而是当两者被放在一起并相互对照相互说明时能产生什么意义。强调之点可能在相似之处,也可能在相反之处,在于某种对比或矛盾。”他在解释这个“远距”原则时提出了一个有趣的例子:狗像野兽般嗥叫/人像野兽般嗥叫/大海像野兽般嗥叫。他认为这三个比喻句若论艺术表达的效果最好的是第三句,“大海”与“野兽”的距离与性质最远。所以按新批评的看法,比喻的两级越远越好。
把“远距”、“异质”的两种事物串联于同一语境中,形成信息阻滞,从而能延缓认知与解读的时间,使文学语言的弹性与张力得以充分伸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