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4-10 | 电影电视
当中国电影遵循艺术规律嬗变至今时,它所承担的痛苦和焦虑越来越显得沉重和凝滞。在电影的影像世界中,话语已不再是一般化的语言,而是同其所处的社会环境和文化脉络密切相关的一种事物,或者是一种力量,一种包含权力、意向和关系取向的力的因素。话语的产生和增殖或散播,变成了话语运作过程中各种现实的社会力量进行较量和协调的总和。
诚然,张艺谋电影尽管在中国大陆电影中只是一个极小的边缘和角隅,但它在世界的文化视域中却成为了中国电影的指称。
张艺谋电影构建的是一个对民族文化审判性再现与重塑的文化体系,幻化为大众媒介共同塑造的神话形象。今天,我们十分有必要重新审视和定位张艺谋电影这一隐喻东方文化的影像代码。
影片《大红灯笼高高挂》以陈宅中的女性为再现对象,讲述了女主人公颂莲从最初的叛逆到最终逐步沦陷其中成为旧式婚姻、男权封建体制的牺牲品的故事。电影再现了一夫多妻制度下的妻妾内讧,以一种压抑的文化背景中女性表现出来的异常的生命行为,完成关于女性狂野的生命意志的全部想象,揭示了旧的封建婚姻对女性生存和个人理性的扼杀。
影片视角的选择带有一种对女性的悲天悯人的先验设想,使得从一开始就隐隐透露出悲剧的结局。那一幕幕片段,三太太孤芳自赏地在庭院中唱戏,四太太孤零零站在牌楼走廊,无论是颂莲手持笛子的把玩,还是雁儿私点灯笼的沉醉,影片给予私人空间是如此的狭小。陈宅因其封闭性的空间特性,为更有效地展示权力向内形成的控制方式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场所。影片中的大院,因仰视和俯拍的拍摄角度给人带来一种疏离与窒息感。从“权力”化身的陈老爷到世世代代的陈家“规矩”,再到天经地义的“王法”。很显然,点灯捶脚点菜,这种形式化的表演已经成为陈府统治系统的“微缩景观”,一个从精神到肉体再到物质的一体化规训体系已然形成。
张艺谋深受传统文化熏陶,善于挖掘传统体制的弊端予以寓言性和象征性的揭示和抨击,其思想是温和的传统与激进的西方的糅合。影片所笼罩的意识形态是落后但却根深蒂固的霸权话语体系。与其说这是一部与传统文化和旧伦理相对峙的电影,不如说这是一部关于“铁屋”的黑色寓言的电影。深宅大院中人心追逐,具有反叛意识的女性在其中逐步沉迷到疯癫。影片中幽闭的空间被建构成强大的潜在的他者,鲜明地指涉这压抑人性、打击改造反叛者的秩序。
在影片中,我们看到空间对时间的绝对胜利,周而复始循环的体制运行以及生活其中的大众的生存面貌亘古不变,而体制运行的环境被强烈而清晰地缩至陈宅这幽闭、压抑而又局限的空间。站在这个维度思考,陈家大院其罗兰巴尔特意义上的含蓄所指是如此的耐人寻味。在中国封建社会中,“铁屋”在鲁迅的作品中曾多次出现,用来暗示中国几千年来的封建礼教与宗法制度。而铁屋中的家长,一般为男性,像监狱长一般将惩罚当做压制思想与自由的手段,披着权威的假面具,在不乏温情、哄骗的语言和凝视中慢慢吞噬。这一幽闭的意象在20世纪90年代初的一系列“新民俗电影”中被频频运用,稳固、幽深、色调极端暗淡或极端强烈,这些成为封建礼教、宗法制度的化身,在这个幽暗禁闭的空间中第次展开。
导演张艺谋在苏童原著的大幅度改编,将文学作品中的江南小城改为银幕上的黄土高原,将阴冷颓废的“废井”改为陈家大院充满禁忌、如碉堡般阴森不可靠近的黑屋。在电影中,我们可以发现对陈家大院的镜头描绘多为俯拍全景,阴暗、破落的色调充斥在整个画面中。对大院局部的特写则从细节上突出这个极具压迫感的空间造型处在一个近乎凝滞的状态。表面上镜头语言交代故事发生的地点和背景,但深究其中的意味,这些无不指涉和表征着横亘千年的中国封建体制和男权文化意识形态。
影片中男权社会意味着体制的代言人,陈老爷作为陈宅中的绝对主人,高大的背影、沙哑而严厉的雄性声音,来去匆匆的步履,这一切从他身上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流露出来的均是不容置疑的男性霸权的气质。福柯认为,在“话语”的背后,存在着一种意图支配他人、建构模式化知识且排他性极强的“真理”意志,它通过知识体系与社会机构来形成“话语”的主体位置与权力意志,使知识成为某种普遍概念的产物,以便创建惩罚的规训。因此,掌握话语权力是权威的绝对体现。
颂莲在影片中不断地呈现了被陈宅种种“话语”渐进操纵,在不知不觉中一步步踏进并沉迷于被这封建男权体制所异化的泥潭之中,通过一系列的“他者”来建构自己。她有限的看似自我救赎的行为实则是陷入悖论式循环怪圈的迷失,一方面极力排斥陈家大院中的种种规矩,另一方面又将这些规矩镶嵌在自己的身上,强迫自己去适应其中的游戏规则,巩固自己的权力位置。这是一种无中心而又触及每个人行动和态度的“微观权力”。在电影所处的中国封建社会的广阔背景中,每个人的举手投足都是凝视的目标,这种凝视更内化为主体对灵魂的自我监视。
影片的最后颂莲再次以学生装扮出现,这与影片初始镜头相呼应,不知是导演有意表现福柯意义上的“疯癫”这一状态让颂莲撕裂自我,还是暗示新太太的迎娶又是新一轮的封建体制恶性循环,“权力的循环性在表征的语境中尤其重要每个人,无论有权的还是无权的,尽管不在同等地位上,都被卷入权力的循环”,这给电影赋上一层象征性的色彩。
致力于电影文本的细致分析,《大红灯笼高高挂》中权力运作昭然若揭而又触目惊心。身处强大权利话语操控下的苦痛挣扎者纷纷倒下,观者的期待视野落寞,激起心中涟漪朵朵。这是一个悬搁真理与道德、隐匿权力话语和众声熙攘喧哗的时代,虚伪的权威与神圣、政治权力话语与伦理道德话语的宏大叙事依然闪现。电影并非以自然纯客观的姿态呈现在社会文化的舞台上,而是凝聚了诸多文化价值及伦理道德观念,隐含了某些特定的社会规范,表征出不同的文化价值取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