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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信仰中的语言文学

2021-4-10 | 语言文化

 

壮族历史上没有形成统一的宗教信仰。万物有灵、多神崇拜构成了他们的宗教世界。在这个宗教世界里,六乌圣母便是其中的重要神灵之一。据史料记载:“壮俗每数年延师巫、结花楼祀圣母。”“按圣母不知何指,据邑中武平里诸壮所祀,则为六乌娘,又名六乌婆,庙在六乌山,壮人每遇瘟疫,则异六乌娘巡游村市热闹。”“瑶祭盘古,壮祀六乌圣母。”[1]《粤江流域人民史》亦有“壮祀六乌圣母白马令公等神”[2]之说。虽然这些祭祀形式已经明显披上了汉族宗教文化的色彩,但仍掩饰不住它与自然崇拜的渊源关系。因为壮族的主要宗教是原始宗教,而原始宗教的源头是自然崇拜,它“是在最原始的时代从人们关于自己本身的自然和周围的外部自然的错误的最原始的观念中产生的”[3]。另外,据史载,汉族宗教对壮族宗教的影响是在唐宋之后。因而,壮族本民族的宗教现象是早期的,而受汉族影响的宗教现象是晚期的,但无论壮族的宗教信仰如何深刻地受到汉族宗教文化的影响,也不可避免地留下自然崇拜的蛛丝马迹。据此,可以推断,壮族的六乌圣母源于自然祟拜,它反映了人和自然的矛盾,反映了人们对某一客观对象的神化,因此,必有其赖于形成的生物原型。揭示这个生物原型,对认识壮族崇拜六乌圣母的成因及内涵具有重要意义。

 

过去,贵港一带壮族人曾以六乌圣母的女性塑像为据,把她看作刘三姐。这纯粹是出于一种美好的愿望和想像,不足为六乌圣母生物原型的凭据。因为在宗教世界中,人的形体与非人的生物体是可以互变的,即人可以变为某一种植物或动物,反过来,某一种植物和动物也可以变为人。这样,就不可因六乌圣母的外表是女人像,就作出其生物原型是刘三姐的结论。此外,从“顾名思义”的角度看,六乌圣母名称的含义也难于跟刘三姐之名联系起来。所以,光从外在的神像去猜测其潜在的生物原型是很难达到准确性的。这样,若要在这方面言之确凿,需要从语言文学等多视角去考证。

 

首先,从名称的语义上看,六乌圣母所表示的生物原型主要隐藏于“六乌”二字之中(“圣母”二字是不言而喻的通称,在此不必赘述),但由于“六乌”二字的汉字形体反映不出汉语的任何词汇意义(查汉语词典无此词),所以无法直接从字面上去理解“六乌”的含义,而只能从音译词方面去考虑。因为壮族在历史上没有文字,故常常借用汉字来记录自己语言的读音,形成了许多音译词,“六乌”就是其中之一。据载,“六乌”为土人之言[4]。从史载中的“六乌山”、“六乌庙”以及经常举行“六乌”祭祀活动地区分布的范围来看它们均在广西的贵港、横县、桂平一带,这一带正是壮族先民所聚居的壮语北部方言区。所以,这些地方的土人当为壮族人,其“土人之言”当为壮语。而作为“土人之言”的“六乌”,无疑是壮语中某一特定词语的音译词。至于这个音译词与壮语中哪一个特定词语的读音相一致,那就得以古代读音为准进行比较。因为“六乌庙”在太平天国以前就已经存在。由于人类的自然崇拜源于原始社会时期,所以壮族的“六鸟”崇拜也应始于远古时代。与此相应,“六鸟”的汉字标音也当早于太平天国以前,它所体现的是汉语的古代读音而不是现代读音。语音是发展变化的,汉语语音从古至今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失落韵尾-p、-t、-k等。因此,我们不能以“六乌”的现代读音去寻找其在壮语中的音译对象,否则,就会失去准确性。据《汉字古音手册》[5],“六”的上古音为“来母觉部”,拟音为*lǐuk;“乌”为“影母鱼部”,拟音为*a,两者合在一起读为*lǐuk*a,即“六鸟”。这个音译词的读音和构词特点正好与壮语中“六鸟”的读音lok8a1和构词特点一致,其中“六”*lǐuk对译壮语的lok8(鸟),*a对译壮语的a1。a1是表示鸟鸣的象声词,两个词相加负载“乌鸟”的意思,整个结构体现了壮语词“通称+专称”的特点(即lok8为通称,a1为专称)。而音译词“六乌”的结构正好与这种构词特点吻合(即“六”表示通称,“乌”表示专称)。另外,从古人记音用字的习惯上也可以进一步证明汉字“六”与壮语词lok8(鸟)的对译关系。始于古代的方块壮字就是用汉字“六”来标记壮语中表示“鸟”意思的词lok8,例如“六笔”(野鸭)①。壮语地名也常见以“六”表示壮语词lok8(鸟)的现象,例如“六居”(野鸡)、“六教”(八哥)等[7]。此外,流行于壮族民间的道公经书和山歌手抄本也用“六”来记录壮语词lok8(鸟)的读音。可见,汉字“六”在被壮族人借用过程中已经成为壮语lok8(鸟)一词的固定标音符号,所以“六鸟”中的“六”标志的是壮语词义“鸟”的意思。而“乌”的古代读音*a与壮语词lok8a1中的读音a1几乎一模一样,它们都同是模仿乌鸟叫声而产生的象声词。因此,“鸟”作壮语词a1的标音符号在情理之中。

 

从上述的比较可以清楚地看出,“六乌”二字就是壮语中lok8a1(乌鸟)一词的音译载体,也就是说,壮族“六乌圣母”的生物原型就是乌鸟。

 

壮族有过崇拜乌鸟的宗教历史,这不仅可以从“六乌”的古音词义中看出来,还可以从壮族神话传说和壮族人对乌鸟的态度以及壮族神器的鸟饰等方面得以印证。先从神话传说中看,壮族先民对乌鸟素来怀褒扬和崇敬情感。例如在壮族民间传说《岩刚河的来历》中,乌鸟被壮族先民描绘为指点“迷津”的神灵,它不畏险境,机智勇敢地帮助英雄岩刚杀死恶蜂王,除掉毒蜘蛛,为人民扑灭人间火灾。在另一篇壮族民间故事《达加》中,乌鸟的形象也处处闪烁着爱憎分明,嫉恶如仇,勇于牺牲的光辉。每当可怜的达加姑娘遇到巫婆后娘的残害时,乌鸟就出现在达加姑娘的面前,帮助她逃避迫害,惩治巫婆,直至最后为揭穿恶人达仑的阴谋而遇害身亡。它身亡后,并未因此“偃旗息鼓”,而是变为水声,化作竹林,继续惩治狠毒的达仑。显而易见,这些作品无不以赞颂的笔调,热情洋溢地呕歌乌鸟不畏牺牲,从善治恶的美好品格,塑造了一个个令人崇敬的乌鸟形象。其间倾注着民族的爱憎感情和崇拜心理,从而历史地反映了壮族先民崇尚鸟鸟的思想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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