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4-9 | 陶艺论文
一、宋代社会政治环境对龙泉青瓷审美文化的影响
宋代经济的富足与军事的积弱,直接影响了文人士大夫的群体性格,使宋人失去了汉唐那种博大开阔的眼界与奋发向上的理想,代之而起的是寄情山水、游戏人生的享乐型思想观念与生活方式。因此,宋代从皇帝到士大夫,皆集风雅词客为一身,入世做官,出世做仙,品茶斗酒,吟诗作画,可以说,他们一生都沉淫于享乐文化之中。于是,宋人的审美文化也就在享乐型的生活方式与社会环境中逐渐形成。相对于唐朝国强军壮、名震四海,宋代则是国弱军疲,偏安一隅。由此,唐宋两代生发出的审美文化截然不同:唐人崇尚的是强者的激情,以及表现出气吞云梦、雄壮豪迈的阳刚之美;宋人抒发的则是弱者的忧思,他们更喜好淡泊闲适、宁静优雅的阴柔之美。随着宋代经济的发展和城市人口的增加,社会上出现竞相收藏名人字画、精美瓷器之风尚。为适应和迎合当时以“尚韵”为美的审美需求,各地瓷窑竞相模仿、创新,以致新的釉色、造型和装饰手法层出不穷。龙泉窑在这一大环境下,通过对坯料、釉料及烧造工艺的改革,烧出了著名的粉青釉和梅子青釉两大品种,形成了含蓄典雅、端庄隽永的艺术风格。龙泉青瓷这种能媲美翡翠的审美特征和素雅简练的造型,正符合了宋代文人士大夫温文儒雅、沉稳内敛的心理需求,所以大受社会有闲阶层的欢迎和厚爱,龙泉窑也迎来了历史发展的巅峰时期。
二、宋代禅宗思想对龙泉青瓷审美文化的影响
禅宗是印度佛教与中国传统儒道思想相结合的产物,是中国化的佛教思想,它兴于唐却盛于宋。禅宗对宋代文人的行为方式、艺术思想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南宗慧能大师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首偈语诗道出的正是“顿悟成佛”的禅宗思想,提倡人要“净心”观照宇宙万物,才能体悟万物之本质和生命之意义。人“成佛”还是“成凡夫”都在一念间,有与无、彼与此都没有绝对的差异和界限。所以,一念间之转换,便能领悟到人生之真谛。这种境界,对宋代文人断除烦恼,获得心灵的宁静与和谐,无疑是极好的归宿,因此,参禅悟道很快就被他们所接受,并盛行一时。受禅宗思想影响,宋文人困顿之心豁然开朗,于是寄情于山水,游艺于书画,疲惫之心终于得到彻底的宣泄和放松。禅宗思想深入到了宋代文人的心灵深处,不但影响了他们的生活态度,更影响到了他们的意趣爱好与审美情趣,从而逐渐建立起简约、淡雅的审美观。以粉青、梅子青为贵的龙泉青瓷,色泽柔和、清澈透明,给人以宁静、悠闲、舒适的心理感受,这正与禅家“空灵”“虚静”的审美境界相契合,是禅宗所提倡和追求的心境。中国美术学院陈淞贤说,“龙泉青瓷是一门‘禅’的艺术,它的审美移情,并不完全依赖于视觉,而更多的依靠心觉,甚至是听觉、触觉,它主要是通过‘心悟’进入审美境界,因此,它排斥一切有损于成色的人为加工。”②的确,许多宋代龙泉青瓷常素面无纹,价值却像玉器一样,只在于其形制、颜色,以及那种圆润的触觉,看似为普通的生活器物,却带有深刻的精神内涵与艺术韵味,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文人进入禅道的境界,是其理想的化身。禅宗是东方文化的奇葩,集中国儒释道思想之精华,其讲求韵味与余情、空灵与疏淡的审美思想,对宋代文学、书画甚至工艺美术的发展影响深远。龙泉青瓷能在宋代大放异彩,达到历史高峰,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禅宗美学思想选择的必然结果。
三、宋代文人画对龙泉青瓷审美文化的影响
艺术是现实生活的高度概括,如果说宗教画反映了初唐社会幻想极乐世界的精神面貌,“仕女画”代表了盛唐上层社会繁荣富贵的审美风尚,③那么,宋代文人画则表达了当时文人士大夫乘兴挥写、游戏笔墨的审美情趣。苏轼是当之无愧的大文豪与艺术巨匠,是宋代尚意新风的领袖人物,他在《书朱象先画后》云,“能文而不求举,善画而不求售,文以达吾心,画以适吾意而已。”苏轼强调绘画的非功利性和娱乐作用,他认为作画要不媚俗于人,不逢迎于市,逸笔草草,不求形似,他崇尚的是清雅悠远的意境与天趣自然的内在精神。苏轼认为只要有内在精神,有天然意蕴,“凡物皆有可观”,山石花草、杯碗盘碟,都可以寄托情怀,慰藉心灵。他在《超然台记》中提出,“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皆有可乐,非必怪奇伟丽者也……彼游于物之内,而不游于物之外。”苏轼审美观是宋代文人审美思想的代表,这种强调器物内在意蕴与天趣自然的审美理念,不但对宋代文学、书画艺术的风格影响巨大,甚至对宋代工艺美术的发展也有不可忽略的影响,使这些姊妹艺术之间保持着相近的美学旨趣。杭间曾说:“即便如陶艺等技术性很强,纯由匠人运作的门类,也能较好地体现同时代以文人为主流的审美思潮,并与绘画结合,与艺术潮流保持同步,可以说在整个中国古代工艺美学思想史中,宋代的工艺美学思想是与同时代的哲学、美学思想步伐最一致的一个朝代。”④“将宋瓷置于文化的背景下审视,我们体会出一种意味之美……它蕴含在宋瓷中,也表现在宋代文人画和宋瓷里”。⑤正因为文学、书画与工艺美术有着相近的美学“意味”,这些姊妹艺术之间必然相互影响、相互渗透。从书画与工艺美术的影响上看,宋代文人画对龙泉青瓷装饰风格的影响显得尤为直接与深刻。如南宋龙泉青瓷图案装饰就以笔简意足、疏淡简远为主要特征,寥寥数笔,极为生动而富有韵味。对此,朱伯谦在《龙泉青瓷简史》中写道:“寥寥几笔就是一尾摇鳍摆尾活跃于水草中的游鱼,或是几朵含苞欲放的莲花和迎风摇曳的荷叶。……这一幅幅生动逼真、栩栩如生的画面,说明本期(南宋)瓷器的装饰,已由以前呆板的图案转变为生动活泼的写意画。”⑥虽然龙泉窑的能工巧匠与同时代的文人士大夫相比,在文化涵养上有文野、精粗之分,但那些青瓷画工的审美理念与绘画技法,或直接,或间接,但必然会受到文人画家的影响,因为他们很清楚哪些产品更易受到藏家的欢迎与喜爱。从实物上看,龙泉青瓷装饰绘画风格,由北宋时的繁复、呆板变成南宋时的简洁、生动,与文人画所追求的疏淡简远、流畅写意的审美思想是一致的。
四、宋代对外贸易的发展对龙泉青瓷审美文化的影响
宋代朝廷一直重视海外贸易,推出了许多有利对外贸易的政策措施,先后在广州、泉州等处设立对外贸易机构,并派内侍到海外招徕贡市贸易,以促进社会经济的发展。尤其是“靖康之难”后宋室南渡,建都临安,经济实力很弱,急需重建社会秩序,为补充经济不足,大力发展陶瓷对外贸易,加上龙泉地处东南,受战争破坏小,水上交通运输方便,以及航运技术的发展,产品通过瓯江直抵温州,再由海运出口,可销往亚、非、欧三大洲,这些因素都大大促进了龙泉青瓷对外贸易的发展。宋代龙泉青瓷热销日本、韩国及东南亚国家,其深层原因离不开中国文化的因素。这些国家无论从其历史渊源、人文理念还是生活习惯上,都与中国有着紧密的联系,都深受中国古代文化的影响。“日本人在崇尚自然美的同时,一方面受中国的影响,具有东方的美学思想;另一方面,或许由于其内心潜在着灰心、胆怯、心中无底,对人对物都怀有某种歉疚的潜意识,使日本人对悲伤、痛苦、失望、沦落寄予了较深的理解和同情,进而表现出对自省、寂寞、孤独的偏爱。因此,自然、闲静、幽玄的情绪综合构成了日本审美的主要情调”。⑦日本人“灰心、胆怯”与宋代文人的心境有些相似,他们崇尚的“自然、闲静、幽玄”之意趣,正是龙泉青瓷所传达的审美精神。所以,日本人对宋代宁静优雅的龙泉青瓷倍感亲切,喜爱有加。对此,韩国国立中央博物馆研究士金英美先生说,南宋在社会文化方面对日本的影响非常大,“当时社会领导者引领了这种对中国文物的收集,日本许多文字记载中,都有关于龙泉窑青瓷的。在日本许多县及首里城等地都发现了大量古代流传下来的龙泉青瓷,反映了当时日本人特别喜爱龙泉青瓷”。⑧又如,古代韩国人的审美思想与宋人极为相似。韩国前博物馆馆长郑良谟在《高丽青瓷》一书中说,“古代韩国人认为所有一切都属大自然,神也包括在内。任何表面的粉饰和虚华都将在大自然的朴实中黯然失色。人与自然的完美的结合,才是美的至上”。⑨古代韩国人对青瓷的审美追求,几乎就是宋代龙泉青瓷的样式风格,“韩国美术在单纯、简洁的表现中追求美。这个单纯简洁不仅在造型上,而且在阴刻、阳刻、附着的装饰物及颜料的效果上也是一样”。⑩所以,简洁典雅的龙泉青瓷在韩国大受欢迎,与宋代同一时期的韩国青瓷,甚至就以龙泉青瓷为审美参照。而远离中国的波斯、埃及等非洲诸国,虽然在文化与审美习惯上与中国相去甚远,但富有东方特色的龙泉青瓷,亦大受其君王及人民的喜爱。其原因,日本陶瓷专家三上次男在《陶瓷之路》中分析道:“中国陶瓷之所以被重视,当然是因为它确实是优质品,并且相当珍贵。至于数量巨大的仿制品的产生适应了当时人们的喜好,受到普遍的欢迎,这完全说明在当时的埃及兴起了中国热,中国式样在埃及盛行。”而且,“陶瓷器方面的中国风格的流行,是波及整个中东地区的”。所以,各阶层人士无不把龙泉青瓷作为最珍贵的艺术品来欣赏与收藏。由此可见,不管是近邻之日本、韩国,还是远离中国的波斯、埃及,都非常喜欢龙泉青瓷,尤其是对龙泉青瓷青翠欲滴、通透如玉的审美特征,都持高度认可与欣赏的态度。海外人民对龙泉青瓷的审美态度,通过供不应求的热销状况反馈到国内,更加坚定了龙泉艺工的信心。于是,他们又扩大生产,增大规模,最终使龙泉窑发展成为当时全国最大的窑业中心。
本文作者:王泽玖 单位:丽水学院教育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