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4-9 | 微电影论文
在中国现代化语境中,转型社会正充斥着个体、群体的种种失意,“青春”因为“梦想”的存在而成为“怀旧”最好的所在。然而,由失意而引发的对过去的抽离性的回看,在获得情感上的强烈共鸣之后,却更确认了当初对现代化的追求,围绕“现代”的种种话语再次获得“领导权”。笔者论证,该类青春题材的微叙事以后现代风格为画面表现,以“怀旧”为叙事策略,以“梦想”为主题话语,完成了一段既是个人的又与转型社会密切相关的叙述。这种后现代风格的叙述吊诡地表达了一种对“现代”大叙事既质疑又妥协的矛盾态度,对于现代理性的质疑,最终又成为对“现代”合法性的确认。叙述体现了社会群体对于一个共同梦想、一个霸权话语的共识,也就是那个保证了“现代”合法性的“未来”,正如利奥塔所指出的,现代大叙事的合法性在于从未来要达到的结果,也即要实现的理念上面,来论证行为的合理,“它赋予了现代性特有的形式:事业,也即指向一个目的的意志”。这种霸权话语确认了市场主义——作为实现现代化的保证——这一宏伟叙事的合法性,从而将种种个体失意、社会问题以及新自由主义自身的内在矛盾,也即“自反性现代性”的诸种表现,弥合在关于“发展与过渡”的观念中。
一、无深度的拼贴
青春题材作品,篇幅相对较长,但叙事常是点触笔法的、松散的、不充分的,只在某些关键部分相对完整,同时,借用受众熟知的其他影视文本,以及情绪氛围的渲染,召唤受众的个人生活、视觉经验,以增强叙事流畅感,弥补叙事的不充分与漏洞。在画面上,大多呈现一种后现代风格,一种符号的精简、借用、摹仿(parody)、抄袭与拼贴。相关互涉文本为受众所积累的观影经验以及受众自身的生活体验成为作品潜在的背景板,符号来自其中,拼贴游戏其上,拼凑(pastiche)情节,组织全篇。而因为借用了其他文本以及受众个人体验,叙事本身可以不求完整,呈现出如杰姆逊所论述的一种“表面、无深度”的形象堆积、符号拼贴和光影切换。针对不同情绪,拼贴手法也各有不同。在《爱有多久》中,美好感情回忆是借用MTV般抒情、舒缓的画面叠化,如海边追逐、遛狗以及浪漫符号漂流瓶、老相片、信笺与低吟浅唱等等的堆叠。而主线叙事最重要的实际是两位男主角的贫富差距,由于其在当下社会的事实性存在,关于物质与爱情的选择才如此刺目。借助于各类物质符号的对比与拼贴,贫富一目了然,名车与自行车、电子表与名表、豪宅与平房、高档餐厅与家常饭菜、钻戒婚纱等等,情节反而因为被熟知而被抽简。《小马》中则充斥大量的戏谑性符号拼贴,各式人物粉墨登场,蜘蛛侠、城管、医生、性格迥异的三位女生,甚至金刚、外星人、古装人物等,这些形象及各类话语,如台词、关于groupie的解释,三位女生的戏剧化评论等被戏谑性地、零散地插入、打断叙事,叙事完整性被忽略,叙事严谨性则被各类符号、话语呈现的游戏态度而冲淡,受众产生认同与共鸣正是由于符号、话语所召唤的个人记忆与体验,而非具体情节。《钻石亮晶晶》更是仿用了《非诚勿扰》中的拜金女符号“马诺”。片中,与其相貌酷似的“马晓诺”侃侃而谈女人的“物恋”、对钻石的向往,并直言,“这男人送你的钻石越大,就越能说明他有能力”。与之呼应的正是真人秀《为爱向前冲》那位“豹哥”的话,“姑娘们我告诉你,你们嫁人,嫁老公,没有五克拉以上的钻戒不要嫁”。于是,作品刻意辐射出一种费斯克所言的与其他文本的“互文性”,“文本的疆界是不牢固的,彼此流入对方的疆域中,流入日常生活中”,包括《一支烟的穿越》中的煤市、股市、楼市、第一财经周刊、物质主义等话语及符号等,均以群体的生存现状为背景板进行拼贴,而受众个体的现实感受弥补了作品叙事的清浅。
二、怀旧的共鸣
如上所述,该类作品需要召唤、借用受众经验,来弥补自身叙事中的漏洞或者说无深度,那么,一个恰切的方向就是寻找一种能够激发广泛共鸣、强烈恋情的叙事策略。怀旧作为一种集体的身份、历史经验和对现实的情绪成为上佳之选。怀旧,是因现实失意而对过去的美化性的回看,而青春时期的“梦想”恰恰比对了现实的无情,关于“青春”的回眸既可以是个人对泛指的一段过去的美好回看,也可以是某个群体对过去年代的深情“回顾”。当受众沉浸在挑选、美化后的个人及集体的青春记忆中时,就实现了一种暂时的“焦虑消逝”了的“欣快症”,一种幻觉的欣快感。青春题材作品因此获得强烈的、集体的情感共鸣传播效果。然而这样的集体“怀旧”需要一个群体性的“失落”来触发。当前,市场主义引发了激烈竞争、社会达尔文主义以及贫富分化的加剧,个体、群体在此现实中的失意及其种种的“不确定和不安全正是怀旧的土壤”。在《老男孩》中,这个土壤是借由电视新闻来勾画,如飙升的房价、生产总值、待就业大学生、象征科技新高的嫦娥卫星以及发生于权威强势部门与草根弱势阶层之间的拆迁户事件等。作品也屡次展现现实生活中主角的奔波、各种不如意以及社会的贫富差距。《爱有多久》中,鑫子(一号男主角)在现实中的失意正是由于二号“海归创业”男主角所带来的贫富对比。于是,他没有等来爱人的短信回复,却收到了“22000元每平米”的房屋广告,而80后女生决定“没房没车,宁愿剩着”。鑫子们的“不确定和不安全”正是因为其只有“一套租来的房子,一辆两轮的车”,唯一自认“用再多钱也买不到的”就是与女主角的爱情、歌谣与青春。《一支烟的穿越》与《钻石亮晶晶》中,作为普通白领的男主角同样是失落的,因为市场信仰的是物质证明能力,财力保障幸福。这正是这个男权社会中的男性群体必须面对的压力、无奈与失意,也是大城市中众多普通白领们怀旧的土壤。于是,受众被成功召唤,以一种“怀旧”的伤感悼念无经济压力的“梦一般”的青春,鲜明的时代符号拼贴、描摹、捕捉、构造了一个表层的、共有的“骚动、简单与美好”。并且,“梦一般的黄金年代”是在历史时间谱系中自由滑动的,“青春”是不同年龄群体的五年前、十年前、二十年前不等。对70后来说,这份记忆是嵌合在迈克尔•杰克逊的歌舞影像上,对80后来说是中学时代的绿草地与小虎队,对其他年龄段的受众则可能是李谷一、乡村或军营等等。“怀旧”因而是一种社会记忆的阶层形式,可以通过有选择的理想化的图文符号拼贴而被构建,是一种选择性的“再现”。这类青春题材的创作者,作为当前社会主群体中的一员,其日日焦虑的正是躁动的现实,其所寻求的强烈共鸣也必然集中在社会转型中大量失意的可能“未曾绽放就要枯萎”的草根70后、80后“,怀旧”作为一种叙事策略被作品成功运用。
三、怀旧、梦想与现代
怀旧也常被作为一个定义性的特征来描述患了失忆症的文化所引起的社会和文化记忆的堕落。在不断寻求城市扩张、金融运作国际化的中国,“经济资本”正占领了前所未有的高地,奔跑着,抛弃有关过去的、落后的记忆,席卷一切,社会群体的不安全感的源头和社会所共同追逐的也正是经济资本的拥有权。然而“越怀旧,不是证明了遗忘,而是证明旧时光在今天的重要位置,更证明今日发展的迅速”,(10)新闻内容、房产广告、名车豪宅都是物质文明高速发展的明证。这就涉及到另一个必须指出的重要事实——怀旧中的“青春”虽然美好,但却重叠着一份关于“物质贫困”的记忆。在60后、70后、80后的集体记忆中,中国的青春旧时光并不是怀旧情绪中,与充满不安全感的现代社会相对比的“神秘、稳定、团结、安全”的前工业社会,反而是一种刻骨铭心、亟待摆脱的“贫困”与“落后”,旧中国正是面对繁荣现代西方的第三世界。这样的“旧时光”在今天的重要位置正是明确了“现代化”的重要性与“市场主义”的合法性。于是,怀旧完成了一个霸权话语的再次确认,就是要维护新自由主义作为经济策略的合法性,即使其挑战了社会主义国家对于贫富分配、国家福利等观念的认识。这正是布尔迪厄所言及的“左右手”问题,也是当前中国社会的特殊性。
关于过去与现在的“梦想”的分析也因此显得尤为重要。正是对“梦想”的回顾,使得对“现代”的质疑转变为对“现代”的肯定与妥协,从而完成了霸权话语的再次协商与自我确认。“青春”时的“梦想”昭示着一个令人兴奋的未来新世界,也正是“现代”大叙事以理性精神所确定的未来。对青春的怀旧成为对梦想的重新指认,也就是对当初追求“现代”的勇气和决心的重新确定。而作品所描述的现代梦想等话语,正是齐泽克所言及的“意识形态幻象”在发挥填补、修饰功能,以掩盖社会对抗。当前的社会矛盾可以被理解为是历史发展中的、暂时的、过渡性的,当然无法阻挡“勇往直前”的脚步。“失意”既是怀旧的土壤,也成为激发斗志的力量。所以小虎在《北京门票》中唱着,“北京北京给我点念想,我不回洛阳”。青春微电影中的“梦想”正是物质、理性与现代的。《老男孩》终场字幕是“梦想这东西和经典一样,永远不会因为时间而褪色,反而更显珍贵”。这个梦想,在前半段校园叙事中,正是由美国流行巨星迈克尔•杰克逊及其歌舞为之代言。作为改革开放后第一批进入中国的西方现代流行文化样式,杰克逊的歌舞是一种先锋、潮流、新与现代的象征,主角正是凭借这样的“现代”舞蹈赢得尊严。而在后半段选秀叙事中,这个梦想实际的正如宝哥所言,“参加这个选秀节目,欢乐男生,进了全国前十,五万块钱奖金,一辆车”。动机再一次指向现代社会中对于经济资本的渴求。选秀提供的大乐透般的名声和财富,正注解了一个贫富分化的社会现实。而这里的名利诱惑也同样暗指了“现代”大叙事以人在尘世的物质享受代替灵魂在天国的永福。前后两个梦想都铭刻着同一个词——“现代”。女主持也激情飞扬地宣告“,十强选手全部都是90后年轻偶像选手,这也意味着华语流行文化正进入一个更年轻的时代”。这正是“现代”的求新、求快、求变精神。
《爱有多久》中,80后鑫子的“梦想”是成功、荣耀与幸福,而在面对“物质与爱情,哪一个是幸福”的选择题时,影片暴露了自己的挣扎,歌中唱到“幸福就在你左右”,字幕打出“选择,是幸福的开始……”赞助商广告语“我们相信,幸福只有一步之遥”,但是,这一步究竟是迈向左还是迈向右?向右,幸福等于物质,似乎太过现实,同为80后的富裕男二号也认为“物质不是衡量成功的唯一标准”;向左,幸福是爱情,但似乎脚下无力,因为爱情在现实和贫困面前无法安身。不做选择的黑场淡出正言明了影片的纠结。然而,答案最终闪现在赞助商英文广告语中,SenseandSimplicity(理智与简单)正是套用了SenseandSensibility(理智与情感),但是理性的Simplicity替代了感性的Sensibility,仍然再次确认了“现代”大叙事的物质理性精神。最后,2002年春晚的一首歌曲《知足常乐》唱道,“美丽的梦大家都爱做,有的成功有的失落”,“人生的坎坷全靠自己把握”,不仅推行新自由主义精神的个人自我负责,也同时进行道德驯化:“知足者常乐”,并许诺将来,“幸福的明天大家一样过”。然而,在崇尚“最优最聪明者”得胜的市场主义中,利益受损群体仍是大多数,《一支烟的穿越》中的穿越“梦想”正是源于弱势群体对没有抓住市场时机的愤懑,而作品最终却以一个“预言/寓言”的形式,构建了“幸福没那么贵”的话语。从社会主义国家的立场来说,市场主义中的侵略本能需要被阉割,“幸福没那么贵”“,知足常乐”就是在发挥这样的功能,既是对弱势群体的安慰,也是对其利益诉求和情感诉求的掩盖,服务于稳定社会秩序、巩固霸权话语。
四、结语
三组青春题材系列微电影作品中,都表现了转型社会中的弱势群体、贫富分化加剧和社会保障缺失等现状,“怀旧”正是一种集体的压抑、不安与对抗在寻找出口。而这些社会对抗、社会矛盾正是社会的创伤性裂口,也是拉康意义上的真实界,“真实界具有创伤性的本质”。齐泽克指出,这一缺口正是由意识形态来填补和修饰,意识形态幻象的功能,就是用来修饰、填补象征秩序的缝隙,隐藏其不一致性,给予社会以整合和统一感。通过意识形态幻象这道屏障,可以回避让人难以忍受的真实界。意识形态是一种表现,围绕“梦想”的主题话语对受众进行着召唤与质询,霸权话语的形成则需要协商,而“怀旧”正是协助这一协商和自我确认的叙事策略。受众因物质贫乏的过去而再次接受“现代”“、市场主义”宏大叙事,并与现状妥协,继续期待物质理性精神中的未来。这种既质疑、失落又妥协、期待的矛盾态度正是当下社群心理的写照。这种后现代风格的微叙事对现代大叙事的重写,表现出了现代人对于盲目乐观主义迷梦的警觉,但是在诸种主导性观念的弥合下,意识形态幻象通过协商调停社会对抗,而且为受众创造一种现实的社会存在。
本文作者:韩程 单位:浙江传媒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