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4-9 | 语言文化
一、语言口语化
后现代主义破除“高雅”与“通俗”,“精英”与“大众”对立的结构,以大众文化为主流,提倡语言风格走向口语化和平民化。当代俄罗斯整个文化环境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起主导作用的已经不再是以作家、文人为代表的精英文化,而是低一等级的“大众文化”。这在后现代主义诗歌文学创作中表现明显,在大众传媒语言中亦然。此前的大众传媒一直是意识形态操纵下的精英文化、高雅文化的体现,只有少数人具有话语权,说话的姿态是居高临下的,大众传媒向受众的传播是单向的,把言语成品展示和灌输给受众,受众只是被动地接受需要和不需要的信息,并没有真正的互动,言语风格是单调的、高雅正式的。
当代俄罗斯大众传媒受大众文化倾向的影响,呈现出口语化的表现,大量使用口语成分,造成交际亲切的效果,减少交际的正式性、官方性。因为要想亲近受话人,就必然使用他们喜闻乐见、让他们感到亲切自然的语言手段和表达方式。正式的书面体的词汇、句法手段带有无个性的、冷冰冰的、疏远的和古板的色彩,过于严谨、一本正经的话语会让人产生距离感,让人敬而远之,所以原来作为加强言语正式性、严肃性和权威性的书卷语,尤其是带有崇高色彩的书面词语的运用大大受到限制,有时因使用不合适宜,会产生讽刺效果。而非正式的口语体成分朴实通俗,使人联想起友善温暖,具有亲和力。因而当代大众传媒语言越来越多地吸收口语构建话语的原则,如简洁性、分解性、随意性等,口语化趋势在很大程度上使属于社会性交际行为的政论言语和日常会话的个人交际行为之间、书面和口头交际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起来,大大地削弱了言语的正式性。“书面形式的政论篇章在整体上变得更加口语化,获得大量的口头特征,使用口头言语中典型的手段……通常篇章本身就被构建成和读者进行谈话、讨论的类型。”很多传媒中的言语作品都是现场即兴表述,口语化的特点表现得更为明显。仅举一例:Каждыйнастоящийкапиталиствдушемонополист.Стремитсяоднихконкурентоврастолкать.Сдругимидоговориться.Прорватьсякспросу.Такомусочному.Вкусному.Исожратьегоцеликом.Поработивбеззащитныхпотребителейвысокойценой.Дефектрыночнойсистемы?Конечно.(Известия,07,07,2010)这段话中作者不仅使用了растолкать,сожрать这样的口语词,而且句子结构是松散的,接续结构分解了复杂的句子,句子变得短小随意,同时用问答结构模拟口头对话,让话语风格更贴近受众。
二、语言自由化
后现代话语追求“非中心化”,提倡多元性和差异性,“抛弃了关于现代性的各种‘权威’、‘中心’、‘基础’和‘本质’,消解了所有法典合法性。”在语言的运用中追求一种张狂与挑衅,排斥统一的、唯一的标准和取向,表现为对传统规范的藐视和对公认准则的叛离。
原来苏联时期严格的新闻检查制度使得任何偏离规范的现象都被认为是不能容忍的,任何规范的动摇都是不愿看到的。而现在人们更倾向于多样化,倾向于破坏规范,由单一文化转向多元文化,终结了统一的意识形态和思想,打破了传统的文化规范,将平民百姓的文化世界提升到与官方文化、正统文化平等的地位,语言使用上表现为偏爱那些新鲜的、边缘性的语言手段。大量俗语词、俚黑词语等非标准成分以及界于标准语和非标准语之间的边缘成分有向中心靠拢的趋势,标准语与非标准语的界限已很模糊。这种大量不加限制使用非标准语成分的现象可以解释为对苏联时期报纸语言刻板公式话的语言风格的一种反拨,但同时它却走向另一个极端,即藐视一切传统规范,将“民主自由”推向极至,把非标准语成分当作最有效的增强言语表现力的手段,这种现象在“大众性”报刊,如《Аргументыифакты》,《Московскийкомсомолец》,《Московскаяправда》等中表现得最为突出,例如:Длянастоящейкритикиистёбануженобъект-общепризнанныенепреходящиеценности.Аихсейчаснет.ПоследниебылирожденыАстафьевымиШостаковичем.Наднимистебатьсяуженеприлично.Вотэстрадаиволынит,бежитзапаровозом,пытаясьвскочитьнаподножкупоследнеговагона-срубить《бабок》,запиариться,побалдетьотпокупкиновойтачки.(Аргументыифакты,№40,2005)文中作者对现在的文艺演出所持的讥讽的评价态度主要是通过стёб,стебаться,срубить《бабок》,запиариться,побалдеть,тачки这些“有味道的”俚语词和俗语词волынить等表达出来的,这样的词语使话语极具个性并且放肆不羁。
三、语言充满游戏性
游戏性不是后现代主义的唯一原则,却是十分重要的原则。它使得后现代主义语言作品显示出对传统的彻底叛离,“在后现代文化看来,任何东西都可以在折中地玩弄风格、模仿和外表之中被变成玩笑、参照符号或者引用。”后现代主义者拒斥常规性的话语方式,追求式样、风格和表现新颖别致、离奇怪诞的东西,语言成为他们手中随意拨弄的玩偶。“在后现代世界中,表面和风格变得更为重要,外表和风格以及嬉笑和玩笑处于支配的地位。”
当代大众传媒作者对受话人的感染影响,放弃了传统的直接宣传鼓动的方式,而是采取各种间接巧妙的手段达到目的,尤其是追求语言使用上的别具一格,独出心裁,不满足于一般的表达形式。通过对词的玩弄,赋予话语以特别的美学效果;故意在话语中加入新鲜的、甚至是意义不明确的字眼让人费解;在话语中添加字谜成分,以调动读者的美学想象力,使用各类的语音游戏、文字游戏,或是故意违反书写规则,容许读者有不同的理解与阐释。游戏性突出的表现还有几十年来人们耳熟能详的谚语、成语、标语口号、经典的文学作品等都成为作者进行语言游戏的对象,被嘲弄地解释、改造,对传统的套语进行颠覆和个性化的解构,此外造出很多的随机词,不寻常的词语搭配、双关语等都成为吸引读者、展示个性的重要手段,在荒诞离奇中制造言语表达上的不和谐,造成正反跌宕、不伦不类、滑稽可笑的表达效果,满足人们求新求异的心理。增加解码乐趣,对于读者来说阅读充满语言游戏的文章似乎在做猜谜游戏,读者被拉入游戏之中,作者与读者共同嬉戏其中。例如:①《Человекпроходиткакпособник》(МК,№38,2004)文章的这一标题让人联想到苏联时期尽人皆知的一首歌《Широкастранамояродная》,对其中的一句歌词Человекпроходиткакхозяин进行了改造。②РоссиявошлавГрузию.Смячом.(МН,12,10,2002)
这句话让读者首先联想到的是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大公的名言:“Ктокнамсмечомпридёт,тототмечаипогибнет”,而俄罗斯和格鲁吉亚的冲突使人自然地想到句子后半部分应该是смечом,但分割加强部分Смячом.使人感到意外,与读者的期待不符,由此产生幽默的效果。
四、打破体裁界限写作
纽曼认为:“后现代主义的写作模式是一种无体裁的写作,当体裁瓦解时,在作者、读者和批评家之间达成的传统契约的条件与框架被更改……后现代写作边界的消失,不仅体现在体裁范围内,而且也体现在写作内容方面,反体裁已成为我们时代主导的模式,传统体裁就如同过去的雅语一样被看作对头。”
我们以报刊为例,苏联时期新闻学以及修辞学传统上将报刊体裁稳定地分为这样几类:简讯、社论、采访体、现场报道、分析综述性文章、通讯、读者来信、小品文、特写、檄文等,每种体裁有相对固定的写作模式。解体后,报刊体裁体系发生了许多明显的变化:“报纸体裁方面的变化首先反映在最具感染力的文艺性政论体裁———特写、小品文以及社论从报刊中消失;纯粹意义上的分析综述性文章和现场报道也见不到了……体裁之间的壁垒被打破。”尽管小品文的文艺性政论作品被消息性和分析性体裁所排挤,但它们的言语特点越来越多地融入到其他体裁中,如特写中的作者公开表现自己的思想、感情、构成文章结构、情节的主线,心理、行为活动描写突出,“亲昵化”的写作风格,小品文中的独特的讽刺嘲弄的主观情态表现,混用各种语体成分,怪诞荒谬的描写,不合常理的推断,等等,正在明显地向其他体裁、尤其是分析性政论体裁渗入,体裁之间的界限已非常模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例如下面一段文字:Ровно80летназад,Ленинсиделподдеревомнасадовомучастке,отнятомубуржуев,итамемунаголовуупалкакой-тозамороженныйфрукт.ИЛениннеожиданнодлясебяпонялисообщилмируформулукоммунизма:《советскаявластьплюсэлектрификациявсейстраны》.Формулашикарная,но,ковсеобщейдосаде,стехсамыхпорэтотплюсвсёвремяидётнаминусикоротитпостроениекоммунизма.ПоказательнеевсеговэтомсмыслеДальнийВосток.Судяполицамтамошнихруководителей,советскаявластьизПриморьяникуданеуходила,авотсэлектрификациейвсёникак.Однотолькоплохо-какие-тотайныемосковскиесилы“заказали”Приморье,итеперьжурналистырвутначастиимиджНаздратенкоиегобоевыхтоварищей...(МН,№47,2000)
这段文字的体裁类型很难确定,这里既有对事件的报道和评论,又有荒诞的描写,同时充满了讽刺嘲弄的口吻。
五、讽刺嘲弄的言语腔调
讽刺嘲弄的腔调是新时期俄罗斯大众传媒中出现最广泛的,话语往往充满嘲讽与自我嘲讽,ЛаптеваО.А.说:“最近几年社会生活的变化比从前任何时候都加剧了人们对所发生的事情的讽刺态度,从正式的、分析思辩性的报纸到报道解释性的,以及专门幽默风格的,极少有例外……无论文章内容多么严肃正式,都渗透着编辑和作者的讽刺。”
大众传媒语言带有较强的揶揄和调侃风格也是俄罗斯社会民间“狂欢”意识爆发的表现,官方对文化的控制力比过去减弱许多,诙谐的、充满颠覆情绪的民间意识便不可遏制地爆发出来,是一种反叛式的努力,是刻板的、讲究“思想内涵”的官方意识和高雅话语被颠覆的结果。记者采用冷嘲热讽的口气,似乎使自己置身事外,远离所描述的事件,以冷眼旁观者的角度看待它,尤其是年轻记者坚决地放弃了老一辈记者那种慷慨激昂的风格,充满了对一切的讽刺和挖苦。“新时期报刊文章带有明显的后现代主义的观念,语言风格的表现之一就是彻底的嘲讽,在这一时期的大众传媒中讽刺的腔调具有主导潮流的性质。”对一些人来说,讽刺既是与过去世界彻底决裂的手段,也是他们面对新世界中发生的变故时,在掩饰自己的无助、惊慌,可以说,讽刺不仅是一种言语表达风格,而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思维方式和人生哲学,是对过去思想意识形态控制下的政论风格的一种彻底的排斥,也可以认为是俄罗斯社会出现的虚无主义思想下人们思维方式的转变。
俄罗斯一些学者将这种现象称作“стёб”,“стёб”在《Словарьрусскогосленга》中的解释为:“胡闹、挑衅性的,有些离奇反常的行为、思维方式、对现实的态度以及在文学、绘画、电影中的相应的表现风格。”著名修辞学家СолганикГ.Я.对стёб的解释是:“стёб不仅是一种言语风格,而且是一种世界观,准确地说,当嘲笑一切,用大胆放肆的风格介绍、评论政治、灾难、凶杀等一切不应该以嘲笑态度对待的最严肃的事情时,是一种缺少世界观的表现,这种风格逐渐成为对一切正面的、负面的现象的一种挑衅式的、虚无主义的态度,也许,这种风格是从前的思想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新的思想还没有形成的社会现状的反映。也许,стёб是年轻人对社会过去的虚伪现象的强烈的反应,他们对任何思想政治派别都不信任。”这种风格在政论语言中具体表现为嘲讽一切,肆无忌惮的挑衅口气,将打破限制束缚的条框规则看作是自己的创作原则,在《Московскаяправда》《Московскийкомсомолец》,《Комсомольскаяправда》等面向青年人的报刊中这种风格表现得最为充分,即使在《Известия》《Литературнаягазета》这些严肃客观的“高质量”报纸中也不鲜见,例如:Нуи,конечно,каналыпотчевализрителяневянущимобразомКсенииСобчак...СегоднятелеканалычавкаютСобчак,какчуингамом,смачно,энергично,надуваярозовыепузыри.(ЛГ,03,05,2007)在这段文字中,作者有意将语体色彩反差极大的词语невянущий(高雅色彩)和потчевали,чавкают,смачно(低俗色彩)放在一起使用,而且将КсенияСобчак缺少思想内涵、低级庸俗的节目比作чуингам(口香糖)和розовыепузыри(粉色的泡泡),使人立刻能感受到作者冷嘲热讽的腔调。
俄罗斯大众传媒中出现的后现代主义创作风格使语言创造性运用的可能得到了最充分的发挥,语言具有不同寻常的表现力,但也应看到,这有时是以牺牲内容、实质和意义为代价的,而且在这种时髦的追求没有节制的自由表达和亲昵放肆的腔调背后隐藏着年轻一代的精神虚无主义和道德失范。随着俄罗斯社会转型基本完成,新的社会制度确立,国家的经济生活走上正轨,社会意识也逐渐从“狂欢”状态中平静下来。国家对于社会意识及文化的控制力逐渐开始恢复,大众传媒语言的颠覆传统、游戏化的后现代风格开始有所收敛,对事件客观分析、冷静思索的理性态度在逐渐占据上风。
本文作者:赵洁 单位:黑龙江大学 俄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