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4-13 | 文化论文
邝其照于《字典集成》的编纂过程中,最具创见力的其实并不是第一部分的“字典”,而是第二部分的“杂字”。与第一部分“字典”的正文结构不同,作为编者,邝其照于“杂字”部分无需以罗马字音顺序排列,也不用过于小心地取舍前人字典中的释义条目,面对的是一个较大的文本创作空间。虽说此类早期中英语汇辞书中的条目主题分类法可能普遍受到传统通书类著作的影响,然通观邝其照字典中“杂字”所涉之内容,着实能够体现出十九世纪中后期通商口岸中外文化接触的语词轨迹。本文通过梳理邝其照1868年初版《字典集成》的文本写作背景,并进一步分析其作品中“杂字”部分的语汇价值及与1875、1887年两个修订版本之间的关系,力图剖析此第一本中国人编写的英汉字典的历史实用价值。
邝其照《字典集成》初版的历史背景
1863年,清廷在上海开设广方言馆,意在培养会通外语,识洋务时局之青年。然而,上海开埠后的二三十年间,英语主要还是以一种洋泾浜口语的方式在商人和通事群体中传播。除了原先即通晓一些洋泾浜英语的广东籍商人买办之外,上海洋场中较早接触和使用英语的还有部分来自江浙一带的通事。这可以从当时印行的洋泾浜词汇手册的编写体例中看出,如1860年的《英话注解》以宁波话注音,原底本《英话》则以粤音出之。十九世纪后期,相对正规的英语亦进入到上海这一移民城市的语言场域,然而由于传播群体主要还是局限在中国商人、买办及洋行职员中间,并未形成系统的学问形态,仍为配合商贸之需的一种语言工具。与此同时,各类私立英语学校及夜校、补习班等也应运而生。以1873~1882十间年的《申报》为例,由洋人授课的语言补习学校的广告已频频登载,一些学校日夜兼备,为洋行职员加开小灶。还有一些学校不仅教授英语,另兼有算学,地理,簿记等课程,可见英语在当时并不是单一存在的课堂学问,而多与商业目的相结合。⑧
这种多方糅杂的“实用”之英语形态于上海“十里洋场”的中外贸易中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如二十世纪初的一竹枝词所记,“英文夜馆遍春申,造就洋商传话人。”⑨然而,作为中外语言接触的基本介质,英语通过怎样的途径流传于通商口岸的普通民众及新型知识阶层,仍是今天研究英语传播史的主要问题。就编写字典、辞书这一相对正规的学习途径来看,除了当时已有欧美传教士为学习汉语所编的若干种语言工具书之外,几乎没有中国本土人士能够胜任这项工作。英语学习已然成为时事所趋,如此,重印或改编外国人撰写的字典便成为一时补救之法。如伦敦会在上海的印刷所于1865年重印马礼逊的《五车韵府》时这样说道:“在重印马礼逊《字典》的第二部分时,我们主要考虑是为了填补出版的空缺。当学习(正规英语)的中国学生越来越多时,这类著作也就显得日益短缺。”⑩这一方面可以映证清廷开设同文馆与广方言馆之后,国人学习英语便不再流于“洋泾浜”层面。同时,这与新兴买办阶层及洋行的中国职员们对正规英语的日益需求也是相符合的———这些人如果仅靠翻阅洋泾浜英语手册里的“三字语”、“四字语”词组,是很难将各类贸易税单、商业通信等准确译成英文的。
结合这样的历史背景来看,邝其照1868年所著《字典集成》,即第一种由中国人自己编写的英汉字典,具有一定的历史意义。初版的发行地点虽不在上海,不过差不多十年以后在上海便出现了邝氏字典的石印本。字典的第三版即1887年的《华英字典集成》更是一再重印,影响了晚清不少知识分子对外语新词与西方知识的认识。1899年商务印书馆主持编写英汉字典,即请颜惠庆等人在邝其照《华英字典集成》的基础上“增益二万余字”,收词4万,名为《商务书馆华英字典》(CommercialPress’EnglishandChineseDictionary),1903年该字典还重订再版,成为清末影响面最大的外语字典。
有关邝其照早年的生平经历,因近年来学界的一些新发现,特别是不久前公开的邝氏玄孙SamWong提供的信件材料,得以面目一新。邝其照(1836—卒年不详),字蓉阶,或作“容阶”,初名“全福”,广东新宁(今台山县)人。根据内田教授所编年谱,称邝在15岁时因不想成为一个本地农民而继续学业并学习英语,同时在兄长邝其安于珠江南岸的一家商店中帮助经营丝绸、亚麻和驼绒的生意。平时他注重收集英语单词和短语,非常注意英语发音,一到晚上便认真记下白天所听到的单词,在旁边标注他自己独特的发音符号。约于1862年在香港中央书院(HongKong’sCentralSchool)接受了一段时间的英语教育,之后在香港开了数年药店,并赴澳大利亚经营草药的运输生意,赚得一笔财富后回国。
1868年,邝其照通过香港DeSouzaCo.印行了他的第一本字典名《字典集成》(EnglishandChineseLexicon),封面上注明“粤东邝全福选著”。这是一本长宽为19.5×12.5厘米的四百多页小型字典,纸张略微凹凸粗糙。主要分三个部分:一、字典正文,收录约八千个单词,英汉对照,以罗马abc为序,326页;二、“杂字”,乃汉英对照,内容以主题分类,66页,所收项目有天文、地理、时令、杂货、药材、玉石、五金、茶、酒,还包括文房四宝、船上什物、早茶食物、爬虫与鱼类、九族亲谊、身体、百病类、官职类等共计50项。三、“华英句语”,主要是有关起居、外出、用餐、贸易等日常的情景会话,先出中文句子(含不少广东俚语),对应以正规的英语表达。这部分虽然短小,仅24页,却基本能够涵盖通商口岸的日常生活以及对外贸易中的一些语用细节。在第二和第三部分中间,夹有3页“粤东俗字注解”,是为了配合字典中出现的粤东俗字而专门添加的官话对照释义,特别是针对“华英句语”部分。该字典的销路应当不错,据邝本人在1887年重订本《华英字典集成》的英文序言中提到,“1868年出版的这本小型英汉字典,……发行量出乎意料的大,充分显示了人们对这类读物的需求和喜爱。”?
邝其照并没有夸大他早年的成就。1879年,上海点石斋首次以照相石印法印行的两部中英文对照字典中,一本即是根据邝1875年的修订版《字典集成》而制成的缩印本,名为《华英字典》,得到了读者的不少好评,以致“购者接踵而来,见者夸不绝口。”???石印袖珍本字典的出现多与十九世纪后期通商口岸的英语学习需求与出版市场有关。石印本成本低廉,大大降低了字典的价格;袖珍本便于携带,也是当时英语为“实用”旨意服务的佐证。序言中,出版者说明了作此石印本的原委:本斋初见英国墨黑先生三十五年前所著华英字典一册而爱之,继思携带之书必仿袖珍式样,方便舟车携带。……继而又见粤东邝容阶先生已为重印,内并稍添他人字典,板较明晰,因即取付手民用照相石印之法缩成一小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