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4-9 | 现代小说论文
作者:刘恪 单位:河南大学文学院
我们讨论乡土语言、社会革命语言,总体还是建立在传统的语言观上,把语言当作表现事物传导信息的工具———语言在事物与人之间是一种媒介作用。因此语言的观点,一是模仿论,二是表现论。语言作为主体性的地位并没有彰显,语言到底为何物?事物、人、语言各自的地位及其关系怎样?语言作为符号其自身的性质是什么?语言作用于他者,又如何作用于自身?这些作为理论与实践的问题,在中国现代小说发生初始的时代并没有被思考过。当今中国现代小说已有百年历史,仍没有作家、理论家正面认真回答这些问题。小说的语言问题究竟指哪些方面?
一、什么是自主语言及它的发生
自主语言,即语言的自主意识,或者说是语言本体论。语言是其自身的主人,或又称之为语言的主体性。比照“为艺术而艺术”,我们可否说“为语言而语言呢?”也许提一个口号不难,竖立一个观念也不难,重要的是我们现代小说百年应该如何实践小说语言本体论。小说应该重视语言,把语言作为小说的本体属性,这在中西方都有定见。莫尼森认为小说没有别的,只有语言,小说的特色在于语言,仅仅是语言。略萨谈论马尔克斯时说,这些故事就是讲述这些故事的语言。故事是通过语言而获得生命力的。[1]300汪曾祺最具代表性的口号是,“写小说就是写语言”,他在这个口号内的延伸性理解是“语言不只是一种形式,一种手段,应该提高到内容的高度来认识。……语言是小说的本体。”[2]他还认为小说写语言就是长句和短句的关系。南非的布林克说得更实质一些,“世界是由语言构成的,世界是依语言的模样,被语言或通过语言而构成的,更为确切地说,世界是被语言并通过语言,整合成有序的叙事。”[3]1520世纪60年代出现了奥斯汀的言语行为哲学,从理论上有力地支持作为小说的语言本体论。这个理论的核心是,我们说话便表示我们在行事。任何一句陈述性的语言均包括三项行为方式,即语意行为,语行行为,语效行为。特别是叙事语言几乎包括小说诸元素的全部内容。讨论中国现代小说语言的自主性,必须把它放到整个中国小说发展史的大背景下来看,客观地探寻自主语言的发生。相对于西方,或者我们漫长的小说史,中国现代小说语言的自主意识———把小说语言提到特别重要的位置,已是很晚的事情了,甚至到了20世纪的最后20年,还不是一种理论上的自觉,仅是部分实验作家的一种直觉领悟。例如汪曾祺、莫言、格非、鲁羊、陈染,他们都重视了小说语言。
到底什么是小说的合标准的语言呢?或者小说语言应该探索哪些方向?对此他们仍很茫然。韩少功已经是非常自觉的语言追寻者了,他也仅重视了词语的考古学。残雪说她重视语言,她自身的小说语言却是非自主性语言,几乎全是不成句的语言,找遍她的长篇都没有变形的句子,无论恐惧、孤独、害怕都是直接说出来的,甚至在她的文本中仍有大量的意识形态的公设语言。鲁羊、唐晋、吕新在语感上下了许多功夫,但他们忽略了语调、语式,许多作家都保持着千篇一律的腔调。莫言、朱苏进、格非、孙甘露呈两个方向展示语言的特征,一方面让语言情绪化、体验化;另一方面让语言符号化和诗化。二者都有极可喜的收获,但仍忽略了语象的复杂性,泥石俱下,失去了语言的透明性。苏童、张承志把意象语言发挥得很好,但他们的语言本质上仍是线性时间的产物。因此我们论述自主语言不能求全责备。不能就单纯的小说发展史的成就来指定谁的语言好坏,我们要细致地梳理从工具媒介语言到自主语言生产这一缓慢的过程,并从这个过程中去认同在语言上有某个方面的突破而产生的效果。这就不得不去重新认识那个长期被文学史忽略的唯美主义文学流派,他们是滕固、章克标、叶鼎洛、倪贻德、胡山源、林如稷、陈翔鹤、徐?、白尘、黄中、浩文、邵询美、方光焘、孟超、沈宰白、曾虚白、徐葆光等人的小说,重新认识小说史上的新感觉派的语言。我们不能给中国小说先建立一个什么后现代、现代、先锋这样一些基点之后再去讨论自主语言,而应该从整个现代小说史发生的那一刻起,从具体的小说史文本去寻找有自主语言特征的作家文本。一种现象的发生绝不是无根无据的,但又不具有绝对的必然性,它被很多细小的偶然性所左右着。
中国文学语言的自主意识是一个缓慢绵长的历史过程,例如汉代的赋体语言是那个时代文人有意为之的,语言的铺张扬厉与国家政治意识和文人颂扬好大喜功都不无关系;南北朝的骈文、短赋、诗都追求语言的俊朗清丽,写景状物极尽细腻,这里有明显的语言追求。讨论现代小说发轫之初的关键问题也要落实在语言问题上,例如首条标准便是口语的白话文,语言形式的选择成为一个划时代的标志,具体到细部则又纠结着复杂的因素。例如有理论口号的白话文运动经过两次改革,为什么不能把小说起点定在白话文运动之后呢?这就要考察现代小说的其他诸元素了,如现代性的时空问题等。一种现象的起因是由一个偶然因素决定的,但促成该事物成为一个标志性出发点的,则由多种因素促成。现代小说的自主语言也无例外。中国现代小说自主语言的发生有如下元素:
其一,西方人文学科的兴盛带来的影响,特别是心理学中的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派传入中国,还有卢梭的自由民主思想的译介。中国新感觉派小说语言无疑是以弗洛伊德的潜意识心理学为依据。语言自由和心理自由的高度融合必然是民主思想的结果。
其二,西方唯美主义思潮的影响。西方唯美主义发生于19世纪的最后25年,当时从佩特到王尔德的唯美思想与作品风行欧洲,从时间上看中国正好延续了这个接力棒,日本的浪漫主义也源于此。[4]中国除了译介王尔德的文章外,还兴起了自发的文学社团。
其三,中国和日本千丝万缕的联系。现代小说发生的20世纪前20年,中国作家鲁迅、周作人、郭沫若、郁达夫、章克标、滕固都留学于日本,仅邵询美留学于欧洲,受到正宗的英国教育,在法国学绘画。这样一批人回国从事文学创作,不可能不受日本或西方的思想与文学的影响。
二、现代小说中自主语言的形成与生长
自主语言是一种整体上的语言状态,具有很强的包容性,但凡重视语言本身的运用又追求语言文体意识的,或者特别注重语言本身的实验使用新的语言方法的,我们都可把它放入自主语言之内来讨论。例如新感觉语言、唯美语言、荒诞语言、间离语言、元语言、戏仿语言、暴力语言、象征隐喻语言、破碎语言、方言俗语等,各种语言都在寻找自身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