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4-9 | 现代小说论文
作者:邓阿宁 单位:重庆师范大学
20世纪以来,资本主义世界经济发展和经济危机的更迭、战争和革命的爆发引发了非理性主义时代的到来。西方传统的价值观、信仰和希望在两次大战中几乎被全部摧毁,科学技术和物质生产的发展进一步导致了社会的功利化、工具化和商品化倾向,西方世界成为失去信仰、弥漫着幻灭感的精神荒原。人们不得不对生命存在、人生意义、人生价值、人类困境和社会现实重新认识和思考,西方以理性主义价值观为核心的文化传统遭到猛烈的冲击和颠覆,生命本能、原欲、意志、潜意识被视为世界的本质,否定生存的世界和生命价值意义的非理性主义思潮蔓延,它渗透到西方文化各个领域,极大地引发了文学领域的变革,也导致传统的西方小说文体的叙述特征和叙述模式发生巨大嬗变。
一、现代主义小说文体叙述特征的转变
20世纪西方小说文体及叙述模式出现两种发展趋势,现实主义小说在传统小说观念和创作的基础上继续延伸和拓展,现代主义小说则在非理性主义思潮的影响下对传统小说叙事予以了全面、彻底的否定和变革,它转变了小说观念、审美价值取向,更新了叙述方式和方法,改革了小说的形态、作用方式和读者的接受方式,呈现出与传统小说迥异的“现代性”。现实主义小说与现代主义小说在并行发展中不断相互借鉴,吸收,融合,推进了小说文体的发展。20世纪现代主义小说文体叙述特征的转变表现在以下几方面。
(一)从真实再现社会历史和现实生活向以作者个人的心灵体验来表现世界的叙述方式转变在叔本华和尼采的唯意志论、柏格森的“生命冲动”“直觉主义”、弗洛伊德的潜意识论等非理性主义哲学思潮影响下,现代主义小说家认为,世界的本原是由人的意志、原欲、生命本能、潜意识等的精神形态构成,摹仿和再现这些变幻不定、不可捉摸的精神现象是根本不可能的,由非理性的生命原欲和冲动构成的现实世界本身就充满了无序和荒诞,没有真实客观可言,希冀通过客观世界的外在形态来反映生活的真实也是可笑和无意义的,因此表现主义理论家埃德斯密特说:“世界存在着,仅仅复制世界是毫无意义的。”他还指出“表现主义艺术家的整个用武之地就在于幻想之中”,“只有当艺术家的手透过事实取到背后的东西,事实才有意义”。[1](153)既然“世界是我的意志”、“世界是我的表象”,那么揭示世界的本质就不应该指向客观外在世界而是人的内心,在文学创作中,艺术描写的对象就应该是“我”,即感性生命个体的感知体验。现代小说理论的奠基人亨利•詹姆斯提出:“小说是生活中的个人的、直接的印象。”[2](511)詹姆斯在此强调了小说是个人化的内心经验,这个经验不是人们通常可以共享的经验,而是作者个人在艺术创作中独有的想象的经验,小说正是作家用自己独有的语言方式和叙述方式来表达内心的生活印象。如吴尔夫所说,生活就是“头脑接受的无数的各种印象———普通的印象、奇幻的印象、转瞬即逝的印象、刻骨铭心的印象。这些印象从四面八方袭来,犹如由无数微粒构成的大雨倾盆而降,而当这些微粒降落下来,形成星期一或星期二的生活时,侧重点也随之转移,重点已不在这里,而在那里了”。她还说:“生活决不是一排对称置放的灯,生活是一个闪亮的光环,是一个自我们的意识产生直至消失为止始终包围着我们的半透明的外壳。”[3](431)因此小说中描写的人、事、物不再是向人们提供的一幅真实客观的生活图景,而是作者通过想象将心灵与客观世界相对应,重新创造一个具有象征和暗示意义的抽象世界,这个世界不再是传统文学所表现的单一、表层的本质和真相,而是充满了复杂性、矛盾性、多元性、立体性、神秘性和不定性,难以把握它的本质和真相,表现作家对现实世界的深刻认识。
(二)从以人物性格命运为中心的叙述向以人的深层意识活动为中心的叙述转变传统小说发展到19世纪,人物性格命运成为作家叙述的中心,情节和环境大都是为了表现和推进人物性格命运,擅长心理描写的作家也多通过人物的心理描写揭示人物性格,心理活动进程虽然复杂、矛盾,但充满人物理性的思考和感情,有条不紊,心理活动往往是人物行为的动机。20世纪的现代小说在非理性主义思潮的影响下把揭示人的心灵奥秘,表现人的深层意识活动作为小说创作的主要目的和叙述的中心。吴尔夫说:“对当代作家来说,他所感兴趣的那个事物显然就是尚未认识的心理深度。”[3](437)福斯特提出现代小说的特点在于:“作者可以大谈人物性格,可以深入到人物的内心世界,让读者听到人物的内心独白。他还能接触到人物的冥思默想,甚至进入他们的潜意识领域。”“小说家的真工夫就在于他不仅可以将短暂的潜意识变成言行,而且能够说明这种转变与独白的关系。”[4](74)人的深层意识活动或潜意识因受原欲和生命冲动的支配,杂乱无章,支离破碎,非理性,无逻辑,不连贯,它常通过人物的幻觉、梦呓、痴语疯话、意识流等形式表现。现代小说中人物的非理性意识活动成为叙述的主导,情节、环境的描写被忽视或淡化,人物的外在形象、行为和性格也模糊不清,有的人物只是表现意识活动的符号。小说家着力追求和叙述的是将那些“降落在意识中的无数对生活直接印象的微粒”组成一个意识的屏幕,通过人物多层次、漂浮不定的意识来表现深刻、广泛的社会内涵,揭示生活的本质。
(三)从叙述者的全知叙述向叙述者隐匿的叙述方式转变19世纪小说中叙述者总是以知情者的身份从全知俯瞰的视角向读者讲述故事,介绍人物的来龙去脉,包括出生、身份、经历、结局,分析人物的性格、行为、心理,并进行审美评价。20世纪现代小说力图打破小说家控制一切、全知全能的叙述方式,进行小说叙述的革新。现代小说鼻祖詹姆斯批评传统小说家按照自己的心愿安排故事情节是对神圣职责的背叛,是可怕的犯罪,小说家毫不掩饰的叙述声音会破坏小说艺术的真实。他称赞福楼拜的小说隐匿叙述者,不动情、不介入,保持一种超然,使作品拥有了自己的生命。他认为小说艺术的真实性必须通过艺术内部的有序结构以及展示过程的直接性得以实现,即最大限度地降低作家叙述的声音,将作为完整有序的有机体的小说直接呈现在读者面前,使阅读的过程如同观看戏剧一样,具有直接的戏剧效果,因此小说家应该从叙述的层面退出小说。为了达到这一目的,詹姆斯主张除了对话以外,应通过描写人物意识(内心独白)和从人物视角来展示事件,并在小说《鸽翼》中进行实践。《鸽翼》抛弃了叙述者外视角和全知叙述的方式,以三个主要人物的内视角构建叙述区域,并通过人物的意识交流和变化折射事件和人物关系。詹姆斯的弟子卢伯克认为这种叙述方法是“让事件通过某个接受意识屏幕得到反映”[5](116)这里的“事件”并非人物行动构成的事件,是指心理意识所呈现的事件。现代小说本身就关注人物内在意识活动,叙述者的隐匿更能让人物的意识活动得到自由深刻的流泻和展示,因而成为许多现代作家追求的叙述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