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4-9 | 艺术理论论文
作者:王一川 单位: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一、改革开放30年艺术理论的三次转向
探讨改革开放30年艺术理论的变化,可以有多种不同的角度,这里从研究者在艺术理论探索中所处的角色状况去看,可见出大约三次转向:1978年至1989年为启蒙论转向,1990年至1999年为专业论转向,2000年至今为素养论转向。
第一次转向可称为启蒙论转向。艺术理论家自觉地充当艺术变革的思想者,以人性与美的光芒去启蒙公众。这主要表现为艺术理论的美学化、人学化和方法化等理论热潮,显示了艺术面向审美的广阔原野开放的趋向,要求把人性、人道或异化等内涵重新植入艺术理论体系中,在学科上则演化为艺术学学科中的人文学科自觉以及独立的艺术学自觉。那时理论家持续高涨着思想者意识,相信自己就是艺术理论变革中的新思想者。但这里的新思想者不同于通常在书斋沉思的思想者,而是思想着理论如何变为社会实践的专家加政治家,准确点说是艺术思想家加理论家。这种艺术思想家角色意识中有着更深的知识型预设:艺术理论能凭借新思想去指导艺术创作、批评和阅读,同理,艺术理论家必然地是艺术运动、艺术生活的指导者。
第二次转向可称为专业论转向。艺术理论家们不再以面向公众的启蒙思想者自居,而是甘做退回书房的艺术研究专家。同“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进程相应,艺术理论家从思想斗争前线退回到专业探究园地,从启蒙思想家蜕变为学科专家。这时的学术探讨与论争多局限在学院墙内,无法传递到专业艺术家和公众耳边,与他们的创作和欣赏过程逐渐疏离乃至疏远,再也无法像以往那样轻易拨动全社会的高度敏感而同一的政治神经了。如果说,启蒙论转向时期艺术理论曾力图以思想家姿态去指导整个艺术界的学术研究,那么,到了专业论时段,思想家身影已渐行渐远直至淡隐了。而此时的理论家不得不接受新的变化:艺术理论只是成为专业化的学科———艺术学,理论家本身转变为艺术学专家。这事实上构成启蒙论转向及思想者角色的一种反题形式,反映了不以理论家个人意志为转移的回归现代性主流的理性化选择。这样的结果是必然的:艺术理论成为理论家自身的远离公众的专业技术园地,与艺术家创作和观众欣赏的距离愈来愈远,相互联系的纽带趋于断裂或至少似连实断。
第三次转向可称为素养论转向。艺术理论家充当起艺术素养的教育者角色。来自上一时段的艺术理论专业化和理论家专家化进程还在延伸,但新的动因在悄然滋长。这取决于两方面的推动作用:一是1999年高校扩招以来高等教育大众化背景下,艺术理论被要求承担数量愈益庞大的艺术专业人才培养任务;二是随着国家经济、社会和文化的高速增长或持续发展,特别是当前消费文化和大众文化潮流的迅速扩张,越来越多的普通公众渴望了解艺术鉴赏的专门知识和技能,以便充实自己的人文或文化素养。这两方面对艺术理论分别提出了提高和普及的要求。艺术理论提高是指对各层次高级专门人才(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及各类职后培训人员)实施艺术知识与技能的专门培养,也就是艺术专门知识的精英教育;艺术理论普及则是指对社会的普通公众实行艺术专业知识的广泛普及,即艺术专门知识的公众教育。
这两方面的推动导致艺术理论走上前所未有的艺术素养培育道路,直到出现艺术素养论转向。艺术素养论转向,是指艺术理论的职能从艺术思想启蒙和专业探究向着更基本的国民艺术素养教育转变的过程。近年来艺术理论界研究路径的变化正突出地显示了这种国民艺术素养教育的兴旺:一方面,理论家们更加用心地深入钻研艺术理论专业问题,不断提升各层次年轻学子的专业素养;另一方面,又设法把自身的专业研究成果加以通俗化,面向更广泛的社会公众普及。前者如艺术专业论著、丛书、论文等,后者如各种艺术理论与批评教材、名家讲演录、经典文本解读、理论读本、理论随笔等通俗读物。在这种素养论转向情势下,艺术理论家面临新角色的转变:更多地不再是原来的艺术思想者或艺术专家,而是艺术教育者。他们面对的主要任务不再是全国艺术思潮所需的艺术思想指导,专业建设所需的学术探究,而是“和谐社会”建设所需的国民艺术素养的养成,包括精英和普通公众的艺术素养的养成。他们的角色也相应地从艺术思想的传播者或艺术专家,变成了艺术知识与素养传承的教师,也就是成为增强国民艺术素养的教育者。这就意味着知识范式预设的转变:艺术理论转变成为艺术知识的代际传承或养成的课堂。
二、通向艺术素养学
回望改革开放30年艺术理论研究者的角色转变,可依次浮现出三重身影:远行的艺术思想者背影、轮廓分明的艺术专家雕像和更为清晰而活跃的艺术教育者身姿。套用黑格尔三段论式模型看,从政治思想家到不问政治的专家再到国民素养的教育者,这三者之间大致构成正题、反题和合题之间的逻辑关系。这里的正题与反题的内涵稍微容易理解,但合题则需略加解释。合题是指艺术理论家作为艺术素养的教育者,意味着有限度打破专业化界限而在新的层次上重新回归于非专业化公众群,从而似乎重新获得30年前艺术理论曾享有的公众普及性和统一的权威性。但事实上,这里的分别仍然是明确的:艺术理论在启蒙论转向时的确享有来自过去年代的政治、思想的统一权威,但如今在素养论转向年代,在历经此前专业论转向年代的学科化或专业化规范的过滤后,往昔统一的政治、思想权威已被稀释、变形,转化为仍旧面向公众但却政治色彩趋淡、专业色彩更浓的艺术素养的养成过程。这种艺术素养论转向过程已不可逆转,属于当前“和谐社会”建设需要的国民素养教育的一部分,从而有着毋庸置疑的必然性和积极性。我们今天面对着承继古今中外多重艺术遗产的重任,如古典性、现代性和外来性艺术遗产,甚至还有后现代性遗产。它们肯定既不能全盘照搬也不能盲目拒斥,而需予以反思、批判、分析、甄别或筛选,在此基础上寻求创造性转化。这时,需要借鉴来自媒介学与传播学的“媒介素养”(medialiteracy)理论。在艺术素养学的起步阶段,适当的吸收借鉴是必要的。媒介素养理论把媒介看做人为的非透明的复杂构造、机制和关系,致力于探求其规律,对国民实施媒介素养教育。这种理论面对电子媒介时代复杂多变的媒介情势,具有重要的作用,有助于对数量最广大的社会公众群实施必要的媒介素养教育,并在提升他们对媒介系统的认识、识别、破译和运用等素养方面,扮演着活跃而有效的角色。艺术素养可以说是当前国民综合素养之一种。在国民的生理素养、安全素养、文字与文化素养、道德素养、情感素养、理智素养、审美素养、社会尊重素养、自我实现素养中,艺术素养属于审美素养之一种。它主要是指国民的艺术及相关的认知与体验素质及其养成。与艺术启蒙更多指艺术的认识现实与改造现实的功能相比,艺术素养则侧重于体现艺术对个体素质的养成功能,着眼于艺术如何服务于国民的自幼至长乃至终身的人格涵养。这时,艺术学或艺术理论可以实际地成为艺术素养学,正像美学和文艺学可以分别成为审美素养学和文艺素养学一样,艺术素养学的研究重心在于国民艺术素养的养成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