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4-9 | 传统文学发展论文
本文作者:孔令环 单位:河南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
一、意象的分类及意蕴
意象作为“意”与“象”的结合体,已不仅仅等同于原初的物象,而是作者独特的个性内涵和感情色彩的承载体,在文本中有不可替代的功能,正如杨义在《中国叙事学》一书中所阐释的,意象是一种独特的审美复合体,既是有意义的表象,又是有表象的意义;在聚合的过程中融合有主体的神思、才学、意趣,使原来的表象和意义发生实质性的变异和升华,成为一个可供人反复寻味的生命体;它的生成、操作和精致的组构,对作品的品位、艺术完整性及意境产生相当内在的影响。②许地山笔下的意象也是如此,其取材十分广泛,在倾注了作者的主观情思之后,成为有着独特感情和个性的活泼泼的生命。这些意象,根据其物质来源和外观形式的不同,可分为自然意象、社会生活意象、宗教意象等;根据物象作用于主体感官的不同,又可分为视觉意象、听觉意象、嗅觉意象等。这些分类只是相对而言的,存在交叉现象。如命命鸟、优钵昙花等,既同属佛教意象,又分属动物意象、植物意象。本文为行文方便,依照该意象的显著特征予以归类,如上面提到的两个意象,与佛教关系密切,就划归佛教意象之列。
许地山笔下的自然意象,有各式的花草,如龙舌兰(《生》)、荼蘼(《荼蘼》)、虫伤的花(《缀网劳蛛》)、梨花(《梨花》)、晚香玉(《春桃》)、桃金娘(《桃金娘》等;有各种动物,如蜘蛛(《缀网劳蛛》)、蝉(《蝉》)、蛇(《蛇》)、萤火虫(《萤灯》)等;有不同形态的流水,如《命命鸟》中的绿绮湖、小溪、《海世间》、《海》中的海、还有雨水和泪水;有自然现象,如《黄昏后》、《别话》等篇章中出现的黄昏意象、光意象等等。与作者的生活经历有关,这些自然意象多是东南亚和中国南方特有的景物,有明显的地域特征,特别是早期作品中,别具东南亚风情的绿绮湖、优钵昙花、孔雀、高可触天的桄榔树、槟榔等等,既为书中人物提供了活动的空间,又把读者带进充满灵异之气的王国,是构成许地山作品“异域情调”和“地方色彩”的重要因素。许地山对自然意象基本持喜爱赞美的态度。他的笔下的动物大多是善良可爱的:萤火虫(《萤灯》)、母牛(《醍醐天女》)、信鸽(《银翎底使命》)乐于助人,鹦鹉、孔雀、小鹿、大象等禽兽都与人和睦相处(《醍醐天女》),连蛇也胆小而想要和平(《蛇》),而且很多美丽而有灵气,白鹭、黄鹂、粉蝶(《女儿心》)云雀、金莺(《春底林野》)等本身就是赏心悦目的风景的组成部分。花草树木则更不必说了,矮的花草、高的树木交织出一片以绿为底色的五彩缤纷而又生机盎然的世界。无意识的山山水水、日月星辰、晨昏雨雾也因作者主观情思的投射而有情有性:日光会孤独伤心(《光》),星会指引人道路(《商人妇》),山会为作者“下雨涟涟”(《心有事》)。在作者的眼里,万物有灵且和谐相处。
他笔下的社会生活意象,根据其承载意蕴及作者的感情倾向的不同,大致可分为两类。有的传达着他对生命的某种理解或感悟,如《补破衣底老妇人》中的“破衣”与“老妇人”组合成“补缀"意象,体现着许地山对生命的根本理解。因为生命是有缺陷的,最后胜利是不可能的,所以人们能做的只能是“东搜西罗,无非是写绸头、布尾,只配用来补补破衲袄罢了。”然而在主体与客体的关系中,作者更看重补缀者的主动承担。《面具》中通过对面具的赞美来肯定真诚的可贵,呼唤赤裸如婴儿的真心。《枯杨生花》中思敬所居的在充满虫声鹿迹的竹林环抱中的“沧海小浪底馆”与《女儿心》中老头子的远离尘嚣、和平宁静的“茅屋”作为“家园”意象都是作者探索人生归宿时为人类寻求的精神家园。有的则是庸俗物质文明的象征,如《在费总理底客厅里》中费总理的客厅陈设:梁上悬着的匾额、褒奖状、天官赐福图、西洋大镜、和书架上的《孝经》、募捐册等等,这些意象与费总理其人有“异质同构”的关系,是貌似慈善的“国家栋梁”费总理的人格的物化形态,这陈设显然是想人为地制造出主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博古通今、乐善好施的假象,用来掩饰他这个特殊时代环境孕育的不中不西、不伦不类的伪君子真相。陈设,摆设也,面具也,对丑恶本质的遮蔽使其又蒙上虚伪的画皮,然而欲盖弥彰,成为假恶丑一体的象征。
《无忧花》也是如此,加多怜客厅的陈设融古今中外艺术品为一炉:中国的魏、齐造像、香光、铁笛玉笙和意、法的裸体雕刻、表现派后期印象派的油彩等交相成趣,越想显示雅致越显得俗不可耐,而她的牺牲了无数萤火虫生命做成的“舞衣”则充分暴露了她的毫无怜悯心的自私冷酷,作者在这里用了一个绝好的比喻:“寒冰狱里的鬼皮”,这“寒冰狱里的鬼皮”用于形容此类中的其它意象也极为合适。此外还有《三博士》中的“化装舞会”和“名片”和以上的陈设、衣饰也可归为此类。许地山对西洋似乎没太多好感,《法眼》中典狱长办公室墙上挂的“西洋正义的女神”是“蒙着眼睛一手持剑一手持秤”,“剑”是权威,“秤”是公正,“蒙着眼睛”暗示着当时法律的盲目与不公。这类社会意象的设置表达了许地山在东西方文化交流碰撞的时代背景中所持的文化立场,即对象征着中国腐朽没落文化和西方庸俗物质文明的一切伪饰物的贬斥态度和对食古不化和盲目崇洋之流的讽刺。许地山受宗教文化影响颇深,他作品中有大量宗教意象,这些意象按其与宗教关系的远近可分为以下几类:一类是直接取材于宗教经典、故事或者与宗教活动有密切关联的事物,并且借以营造浓厚的宗教氛围,表现该宗教的某种思想观念。这类意象与宗教的关系比较单纯,其内涵也相对恒定,比较容易理解。如佛教意象有佛经中常出现的动植物,命命鸟、香象、迦陵频迦、优钵昙花等,有与佛教有密切关系的物事,如佛塔、芒鞋、无边宝华盖、如意净明珠、降魔金刚杵、多宝盂兰盆、由他那如意手等。基督教意象有启明星(《商人妇》)、小羊羔(《解放者》)、玉官随身携带的白话《圣经》和《天路历程》二书及“天路历程图”、金边黑羊皮新旧约全书、门楣为“崇拜真神”的“爱人如己、在地若天”的对联、弹奏赞美诗用的小风琴(《玉官》)等。除营造特殊的宗教氛围外,这些意象传达着作者对宗教和生命的种种感悟。如《香》中的“香”。香的若有若无的气体形态使它在佛教中成为领人开悟佛法真谛之物,在这里有两重涵义:一为“本然的香”,即是没有沾染尘埃的自在体,佛教中经常用这些喻人人都有的先天具足的佛性。二为人“闻觉中”的“香”,这香“因为你一爱,便成为你的嗜好;那香在你闻觉中,便不是本然的香了”。佛教认为,诸念都是执著,爱也是执著,是犯了“贪”念,所以文中说:“惟有爱闻香的爱不是佛法。”正如人的自性在世间为诸念所染,就像蒙了尘埃一样晦暗未明,香在爱中也是如此,因为这爱是对先天具足的完美的侵犯。许地山在这里借“香”这一佛教意象参禅论道,劝人不要贪恋、执著,这样才能护持好自己原本具足的佛性。禅味十足,迂则迂也,却不失为智言慧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