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4-9 | 比较文学文化论文
一、断裂:比较文学反思中的一种不良倾向
比较文学的发展史,是一部危机的反思史:在反思中,法国学派走上了“影响研究”的独特道路;美国学派形成了“平行研究”的自我特色;中国学派则踏上了“跨文化研究”的新路向。然而,危机依然在比较文学领域飘荡、游走。值得庆幸的是,在新一轮的危机浪潮中,正涌起新一轮的反思浪潮。不幸的是,无论回首过去,还是放眼现在,我们都不难发现,就像危机一直纠缠、追逐着比较文学一样,我们对危机的反思,有一种不良倾向,也一直纠缠、追逐着比较文学。依通常的说法,法国学派代表了比较文学发展的第一阶段。1816年,法国人诺埃尔与人合作出版了《比较文学教程》,这是“比较文学”术语的最早使用。但直到19世纪末,“比较文学”才由术语升格为学科专名,从而奠定了自己的学科根基。然而,“比较文学”一出现,就一直受到种种指责和攻击。意大利著名美学家克罗齐毫不客气地说,“对一切研究领域来说,比较方法是普遍的”,因此,“比较文学不过是一种研究方法,无助于划定一种研究领域的界限”,“看不出比较文学有成为一门学科的可能”[1]。他的矛头,直指比较文学的学科基石———“比较”。法国比较文学研究者们不得不进行反思。反思的结果却是:放弃“比较”———比较文学并不是比较,比较只不过是一门名称有误的学科所运用的方法。那么,建构学科理论的新基石又是什么呢?是“关系”———不同国别文学之间的渊源影响或者事实联系。他们登上这块新的学科基石,信心十足地宣称:“比较文学的对象是本质地研究各国文学作品的相互联系”,“凡是不存在关系的地方,比较文学的领域也就停止了”,“我们可以更确切地把这门学科称之为国际文学关系史”[2]76-77。“比较文学的目的,主要是研究不同文学间的相互联系”[3],不注重联系的比较是不可取的。他们的逻辑很简单:既然你炮轰“比较”,我就忍痛割爱,丢掉“比较”,让你的攻击成为无的之矢。这么做,虽形成了“影响研究”的学科新个性,然而,放弃了“比较”,无论如何,都是对比较文学学科的一种严重伤害,比较文学的发展因此变得畸形。可以说,这正是比较文学第一次危机高潮产生的真正根源。后来,有人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地承认:克罗齐“带着与比较文学公然为敌的独裁观念,在各种场合用种种不同的沉重打击来对付我们这门学科,并将它几乎打得个片甲不留”[4]。遗憾的是,他并没有认识到,真正将比较文学“打得片甲不留”的,与其说是克罗齐的攻击,不如说是比较文学界在危机反思中的轻易放弃、简单断裂。
继之而起的美国学派,在反思中同样简单否定、另寻新路,这突出表现在他们对法国学派的决然态度上。法国学派苦心经营的学科新基石———“渊源影响”或“事实联系”,在他们看来,完全是个错误,只是把“早已陈腐的19世纪唯事实主义、唯科学主义和历史相对论”强加于比较文学,对文学本身,几乎没有提供什么有益的帮助,应毫不可惜地否定、放弃。共同的“文学性”或普遍的文学规律,成了他们发现并全力营构的新的学科基石。他们大声呼吁,“我们必须面对文学性这个问题,即文学艺术本质这个美学中心问题”[5]9,“重要的是把文学看作一个整体”[6]41,“‘比较文学’和‘总体文学’不可避免地会合而为一”[6]48。比较文学是“连贯各片较小的地区性文学的环节”,是为了“更好、更全面地把文学作为一个整体来理解”[5]7。这虽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了比较文学研究的领域,并形成了“平行研究”的新特色,却并没从根本上摆脱学科建构的危机,反而为比较文学新一轮的危机埋下了祸根。“断裂”的利刃寒光一闪,轻率地斩断了学科的历史积淀。最终招致“共同性幻觉”、“同一性幻想”、“泛文学”等批评和指责,就在所难免。此后,美国学派苦心建构的“文学性”基石,也惨遭抛弃,比较文学再一次踏上了寻找新的学科基石的漫漫长途。新的寻觅,使一些学者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后,将“文化”当成了学科建构的新基石。他们认为,文学只是文化系统的子系统,一旦脱离了民族文化和文化身份这些关键问题,比较文学就会迷失方向。这直接导致了比较文学的文化转向,以至于“第14届国际比较文学学会年会给人最深的总体印象就是文学研究被文化研究所‘淹没’”[7]。在跨入文化比较宽广无边的领域之后,混乱不堪的“文化”的虚浮光影,纠缠住比较文学的手脚,比较文学无所不比而又无所适从,在漫无边际的泛文化森林中更加迷失了自己。另一些学者则反向推衍,将“差异性”视为比较文学的新基石。他们的理由主要是:第一,文学的共相根本不存在,文学并没有某种内在固有的“文学性”。所谓的“文学性”只是理论家们对文学整体性能的虚构。第二,“同一性幻觉”背后潜隐的是“本质中心主义”或“逻各斯中心主义”,而真正可能断送我们学科的,恰好是被大多数比较学者所忽略的这种本质主义的“逻各斯中心主义”及其表现形式———非此即彼思维模式。第三,这种本质中心或者逻各斯中心已成西方后现代攻击的对象,当全球化的时代悄然而临,后现代状况遍及全球每个角落,伴随着后现代主义的兴起和日益深入人心,尤其是解构主义消解中心思潮风靡泛滥,以营造“总体性”为目标的传统比较文学日益暴露出自身的空洞性的弱点,其合法性受到严重质疑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要想从根本上挽救比较文学,就不应该将研究重心放在探求文学的统一性、本质或本源上,而应该放在发掘文学的差异性、特殊性上。异质性、差异性或独特性,才是比较文学的真正立足点。就这样,“断裂”行走在比较文学危机反思的路途上,不断地制造出新的混乱、新的失衡,留下一堆堆恶臭的瓦砾和残渣,而比较文学则陷入了越来越深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