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4-9 | 传统戏曲论文
现今传统戏曲的前程和命运令人担忧:在全球化语境下,人们很容易失去对民族文化的自信、自尊、自爱,鄙薄自己的传统艺术,以至于多年来戏曲被一些人视为“落后的艺术”;多种艺术的竞争,使观众分散,加上外来艺术、流行艺术以其时尚性又夺去了传统戏曲的大量观众,戏曲观众在减少;国民经济发展的现阶段,贫富两极分化,“中间层”不够庞大,有钱人不看戏,看戏人不富裕,社会支付不了戏曲因特殊的生产方式造成的高投入,戏曲团体经费困难,一旦转为企业推向市场将更加困难……诸多社会因素威胁着民族艺术———戏曲的生存。如果说这些威胁还都是外部原因,是“外患”的话,那么戏曲生存还有更大的威胁,它存在于戏曲的内部,是“内忧”,那就是戏曲个性的淡化。戏曲个性的淡化包含两个层面,一是戏曲的整体个性淡化,二是各个地方戏剧种的个性淡化。戏曲个性是戏曲存在的依据,个性淡化的结果是从根本上毁灭戏曲。继承和强化戏曲个性,是保护戏曲的根本。
一、个性淡化是戏曲生存的最大威胁
戏曲和地方戏剧种的个性淡化,在新创剧目或当代创作者的创新元素注入较多的剧目中表现得最为突出。这些剧目,有的是浓重的写实观念,彰显的主观意图束缚了作者的神思,失去了戏曲的写意、空灵、神似、洒脱、嬉戏的美学品格,虽然还保留着戏曲的唱做念打,却没有了戏曲味儿,只有话剧味儿;有的忽视性格塑造和情感表达,在刺激观众视觉、听觉上狠下工夫,灯光、伴舞队、布景充斥舞台,令人眼花缭乱,缺乏情感力度,夺人耳目,不入人心,散发着晚会味儿;有的是把舞台仅仅作为导演、音乐设计、舞美设计显示创造力的平台,忽视演员的创作力,导演把演员视为实现自己意图的道具,致使演员的创造力消减,属于演员自身的语汇越来越少。但作为非物质文化的戏曲,演员身上的演唱技艺是第一位的,由于他们的创作力被剥夺,使戏曲中那些让人品味不尽的“意味儿”大大衰减。
当今整理改编的传统剧目,改编者们不管观众是否接受,多是立足于“改”,结果改掉了传神写意,剔除了嬉戏成分,改得面目全非。很少有人立足于“保”,把观众能够接受的东西尽量保下来。这样,不少改编的传统戏也失去了戏曲味儿。京剧、昆曲等剧种文化积累深厚,传统根基牢固,但其新创剧目,特别是那些花大气力、大财力打造的剧目,也往往是戏曲的艺术手段被大量闲置、布景灯光吃掉人物、伴舞淹没角色、技术扼杀艺术的剧目。作者和导演的主观意图常常跳到前沿与演员争夺观众的注意,戏曲洒脱空灵、写意传神的风采以及演员独具意味儿的表演魅力荡然无存。不得不保留的戏曲的化妆、服装、唱腔、音乐等写意元素,又与创作者们追求的写实手段相互抵牾,让人感到别扭,不舒服。这些剧目,戏曲圈内一部分人只管叫好,观众们就是不买账。笔者对身边的京剧爱好者进行了一个小型调查,他们罗列了不少自己不能容忍的新创京剧剧目,如《贞观盛世》、《赤壁》、《袁崇焕》、《走西口》、《郑和下西洋》……见物不见人,见事不见情,理念淹没形象,技术扼杀艺术,该喜喜不起来,该悲悲不起来,尽管有那些功力深厚的演员出演,也掩盖不了创作者们创作意识的非戏曲化、非京剧化。我看过苏州昆剧院演出的几个剧目:《牡丹亭》、《白兔记》、《长生殿》、《西施》。其中《西施》的今人创作成分最大。当看到保留较多传统元素的剧目时,我感到几个剧目的主演王芳确实是个“大演员”,进入或接近了“道”的层次,自然、轻松、圆融、通透。
观者甚至已不在意演员的声音、动作,那莫可名状的神韵美、意味美让观者物我两忘,这或许就是“大音稀声,大象无形”的境界吧。但观看今人创作元素较多的《西施》的时候,仍然是主演王芳,倒让人觉得是一位很有功力的演员在努力完成编剧、导演交给的一项任务,再也感受不到那种洒脱自然、让受众“得意忘言”、“得鱼忘筌”的美。可见,戏曲个性淡化连传统深厚、个性鲜明的剧种亦难幸免!地方戏剧种更是长期忽视自身个性。大一些的剧种学京剧,小一些的剧种学当地的大剧种,趋同化现象日重一日。以河南为例,早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戏曲改良时,豫剧就全面吸收了京剧的锣鼓经、身段动作、化妆等,丢掉了自身相应的艺术元素。在当今三十年来的改革创新呼声中,一些人的创作追求就是要让豫剧不像豫剧!加上外地导演、舞美设计越来越多地介入豫剧创作,豫剧在淡化了写意传神的戏曲根本特点的同时,也淡化了自己的地域性特点。人物形象特有的中原人的性格、行为方式没有了,自然质朴、乡土气息不见了,连整体风格、音乐唱腔也开始向南方剧种的阴柔之美靠拢。上个世纪末,一位日本演出商打算挑选两台豫剧去演出,文化管理部门拿出了看好的出新剧目,可是开演不到十分钟,这位演出商就失望地说:我是想挑选具有中原风格的剧目,这不是你们的中原风格,是中国南方的风格。据说,豫剧大师常香玉生前听到一段豫剧唱段,居然问别人是什么剧种?一个很有影响的豫剧团,近年来花大力气打造两台戏,创作的决策者的出发点就是要生产不像豫剧的豫剧。每个戏都花了数百万元。其中一台仅钢材就用了好几吨,装台要一个礼拜,卸台也要两三天。演出后,观众说不像戏,更不像豫剧,像晚会。这种不伦不类的戏根本找不到演出市场。再看看豫剧的整体状况:一些独特的剧目丢失,一些独特的表演语汇丢失,部分很有剧种特色的行当丢失……久而久之,豫剧所承载的就只有了“大路货”,它还有什么生命力可言呢?至于河南的地方小戏和少数剧种,有的盲目学习豫剧或其他什么剧种;有的把自己的地域特色视为“土气”,弃之唯恐不速。本来擅演“三小戏”的地方小戏,却要模仿其他剧种的袍带戏、征战戏,弄得面目全非。
去年,一个四平调剧团参加全省县区级戏剧大赛,演出剧目《杨八姐盗刀》,从内容到形式都是模仿京剧,几乎没有四平调的味道,是近30部参赛剧目中观众情绪最冷淡的一场戏。任何一个戏曲剧种的个性都是一定地域长期历史积淀的结果,是在与观众的一次次默契中形成的。创作者凭着自己的主观意图要打破这种默契,取消剧种个性,观众只会以冷漠回应。剧种个性丢失越多,观众就越冷默。剧种个性的淡化只能让戏曲生存越来越艰难。如果戏曲的个性完全消失了,即使人为地保存下来,又有什么文化价值呢?有人说突破传统是为了争取青年观众。这仅仅是一个借口。我们曾进行过戏曲观众的调查,发现青年观众甚至比中老年观众还要钟爱传统。北京大学学生中的戏曲爱好者喜爱传统戏的百分比高于中老年京剧观众。还有一位名叫程双坤的青年记者对我说:“我们青年人也喜欢有传统味道的戏曲,根本不喜欢舞台上堆积得花里胡哨,只要演员身上有东西,一桌二椅我们也认。”他表示,这不是他个人的看法,是他所熟悉的很多爱戏青年的共同看法。这就是说,淡化戏曲个性的做法,也必然失去青年戏曲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