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4-9 | 语言文化
伴随着全球化时代的到来,族裔散居将个体与集体置于不同的文化、种族、民族中,同时将他们所面临的身份归属问题推至风口浪尖,从而引发了个体与集体的文化、种族与民族“身份危机”。费瑟斯通在论及全球化与身份研究之间的关系时指出,[1](P166)对于西方社会来说,“以前在社会之间存在的文化差异,现在存在于社会内部。迁入者消极接受民族或地方的主流文化的无意愿性引出了文化多元主义与认同破碎化等问题”。此外,有关种族、民族、国家、大规模移民潮、多元文化主义、文化政治、身份政治等问题的思考与论争,进一步拓展与深化了对身份问题的研究。正因为“身份”处于“危机”的状态才促使它成为目前文化研究中的热点。那么究竟什么是“身份”(identity)?无论是国内文学、文化研究领域对“identity”的多种翻译方式,还是国外学界对“identity”一词的语义内涵界定的质疑,①都表明对“身份”的语义内涵有必要重新审视。本文从“身份”的语义内涵的变化与界定而引发的危机来分析文化研究领域中“身份”研究扩展为“认同”研究的重心转化过程,并指出这种变化源于后现代主义身份观的影响。
一、“身份”的语义危机
国内文化研究语境中对“identity”有三种译法:一是身份;二是认同;三是身份认同。②其中第三种译法强调的是对身份的认同,重点在认同。因此,“identity”的译法实际上也就可以归纳为两种:身份、认同。从表面上看,一词两译意味着一词两意,但实际并非如此。基于对已有的使用或专门探讨“身份”和(或)“认同”的研究的梳理,有关“身份”和“认同”之间的关系,可概括为两种观点:一种将身份与认同等同。例如,王宁在1999年对文化身份进行了定义,[2]他认为“文化身份(culturalidentity)又可译作文化认同,主要诉诸文学和文化研究中的民族本质特征和带有民族印记的文化本质特征”。另一种认为身份与认同具有不同的含义。例如,闫嘉认为尽管文化研究中的“身份”与“认同”这两个概念在英文里是同一个词———“identity”,[3]但它们在含义上有细微的差别:“一是指某个个体或群体据以确认自己在特定社会里之地位的某些明确的、具有显著特征的依据或尺度,如性别、阶级、种族等。在这种意义上是表示身份的意思。在另一方面,当某个个体或群体试图追寻、确证自己在文化上的‘身份’时,‘identity’可以叫做‘认同’。”
尽管二者对文化身份与文化认同之间的关系有不同的理解,但二者都认为“身份”与“认同”对应的是英文中“identity”一词。那么,为什么“identity”会被译成“身份”与“认同”呢?在《汉语大词典》中,身份(身分)有五种含义:(1)出身与社会地位;(2)模样,姿态;(3)手段,本领;(4)行为,勾当;(5)质地,质量。③这里并没有英文词“identity”所表达的含义。“identity”源自拉丁词根“idem”,本意是“同一、统一”,是指在任何条件下都保持同一与统一的本质属性。因此,“文化身份”是指与所属文化的本质属性保持同一性与统一性,这种同一性与统一性不因环境与条件的变化而改变。中文原有的“身份”一词并不包含这层意思。那么,再看“identity”的几种中文译文:同一(性);一致;身份(分);本身;本体;个性;特性。这里的“身份”与《汉语大词典》中提到的“身份”的语义并不一致,它表示的是某人的本质属性。如在“identitycard”(身份证)这个词组中,“identity”被译作“身份”。这个译文保持了“identity”的原有意思,但也意味着在中文“身份”的定义中增加了英文词“identity”的含义。因此,可以说文化研究中的“身份”一词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舶来品,它源于“identity”的翻译。“认同”作为名词表示“同一”,最早出现在《人民日报》(1984-04-18)中,“民族认同的浪潮,正在冲击着台湾海峡的人为藩篱”。③由此可见,最初对“identity”的翻译,无论是“身份”还是“认同”都确认了这个词所具有的同一与统一的本质内涵,也就是说“身份”与“认同”所表达的都是“identity”的基本语义。文化研究语境中的“身份”与“认同”实衍生于“identi-ty”一词。从上述对“身份”与“认同”在中文中的语义分析,可见在文化研究的语境中,它们在作名词时与英文词“identity”的语义内涵完全相同。
因此,王宁关于文化身份等同文化认同的论断是有理可循的。而闫嘉对文化身份与文化认同进行区分时,既考虑到二者相同的一面,又意识到认同所表示的动态过程,这是“identity”一词所不具备的动态语义内涵。“认同”作为动词有三种基本含义:(1)认为一致、相同;(2)认为彼此是同类,具有亲近感或可归属的愿望;(3)赞同;④这意味着对“identity”语义内涵的理解增加了“认同”的动词属性。以上我们分析了关于“identity”的两种译法的来源、相同与相异的方面。“identity”一旦用来表示过程,那么这词的词义本身就分离出模糊、相悖的两种趋向。“identity”一词的根本属性是同一、核心与本质,一旦被解释为“过程”,此词的根本立足点就会发生变化。身份也便具有“建构性、流动性与多样性”的特征。[4]这不仅是翻译上的难题,而是对“identi-ty”的本质定性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实际上,“identity”一词所增加的动态属性,不能仅仅归于中文学界的翻译与理解问题,而是因为在西方学界“identity”一词的语义早已发生了重要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