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4-9 | 古代文学论文
梁山好汉上了梁山之后,他们在社会中充当了什么角色,亦即他们的立身行事,是评价梁山聚义性质的重要依据。他们是如传统评价中所谓的顶天立地,光明磊落,还是如普遍认识的劫富济贫,救困扶危,怎样评价,不能顺大流,想当然,而应根据文本所描述的细节去考虑,因为,只有细节最真实,也只有细节才最能体现人物的性格特征。人们常说,有诸内必形诸外,最能反映人物内心世界的莫过于人物自己的言行。所以,要评价梁山好汉的性格特征,就必考察他们的立身行事。诚然,《水浒传》是一部优秀的长篇小说,亦如金圣叹所云:“《水浒传》写一百八个人性格,真是一百八样。若别一部书,任他写一千个人,也是一样,便只写二个人,也只是一样。”的确,《水浒传》中百八个好汉,各有自己的个性特征,这也正是现实主义塑造典型人物的根本要求。但是,百八个人,又有着这个集团的共性,对于梁山好汉立身行事的共性,我们可以归纳为以下六个方面:
一、劫富不济贫
历来,传统的民间提倡江湖义士的道德标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劫富济贫,因为富者不仁,贫者凄苦,侠士通过自己的能力,劫多余而补不足,实在是济困扶危、替天行道的义举。梁山好汉劫富,这一点是大家公认的。但问题是,梁山只劫富,决不济贫,这样,梁山劫富的正义性质则很值得怀疑与否定。在《水浒传》中,梁山不知劫了多少富户,获得了巨额财富,最有代表性的是“智取生辰纲”、“三打祝家庄”和“攻破曾头市”;此外,攻入高唐州大名府等城郡,都获得了大量的金银财宝。这些不义之财,宋江从未施济穷人,都是“把应有家私并府库财帛,仓廪根末,尽数装截上山。”(第五十四回)打下大名府,“便把大名府库藏打开,应有金银宝物,缎匹绫锦,都装载上车子”,悉数运上了梁山。(第六十七回)在整个《水浒传》中,只有二处描写了宋江济民之举,一次是攻下祝家庄,宋江感谢钟离老人等人的帮助,赏了他一包金帛,并“各家赐粮米一担。”(第五十四回)另一次就是攻下大名府,“又开仓廪,将粮米救济满城百姓。”但要注意的是,祝家庄中给每户粮米一担,是因为钟离老人的缘故,石秀、杨林去祝家庄探路,在酒庄见到了钟离老人,在他的指示下,才全部了解其院路的走法,即见白杨树即转弯,否则是死路一条。宋江攻下祝家庄,没有钟离老人的帮助是绝对不行的。而且也仅仅是一石。宋江公开对钟离老人说:“不是你这个老人的面上有恩,把你这个村坊尽数洗荡了,不留一家。因为你一家为善,以此绕了你这一境村坊人民。”这般语言,其杀气腾腾,真令人心惊胆颤。剩余的粮草,亦是“尽数装载上车,”运回了山寨(第五十回)。打下大名府,也?l济了百姓,只是因为路途太远,而梁中书几家金银珠宝太多,加上粮米,根本无法全部运走,所以?l济了部分粮米,就是粮米,也并未全部接济百姓,尽梁山运输之力,“余者亦装载上车,将回梁山泊仓用。”如果说,梁山兵马甚多,平日开支浩繁,这些金银珠宝,要搬上山作日常用度,似有情可原。那么,我们再看看晁盖智取生辰纲。首先,作为智取生辰纲的首领,晁盖实在是个有钱的财主,就是吴用、公孙胜,也并非穷苦人家。即就三阮兄弟,也是成天喝酒赌博,似乎也并非一文不名。夺取生辰纲,全不是生活所迫,更不是劫富济贫。目的是什么,刘唐认为是不义之财,是天送给的“一套富贵”。(第十四回)阮小七说是“一世的指望,今日还了愿心。”(第十五回)公孙胜道:“今有十万贯金银珠宝,要送与保正,做见面礼。”(第十五回)劫得了生辰纲后,这么一大笔横产,晁盖几人便分了,没有去接济任何穷人一分钱,十一担金银珠宝全部据为己有。所以,等到白胜招供,宋江报信,吴用决计投靠梁山,晁盖担心梁山不肯收留,吴用道:“我等有的是金银,送献些与他,便入伙。”(可就是有第十八回)金银之多,恐怕是一辈子也花不完的,可就是有这么多钱财,他们也不肯救济贫困。所以说,梁山好汉们劫富,却从不济贫。劫来钱财,却都是供他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如是而已。
二、仗义不问由
梁山好汉仗义,这是众所公认的,惟其仗义,才能混迹江湖。梁山的头领们,常以自己仗义而自豪,而江湖上的大小名望,也主要是因为仗义而生,宋江晁盖于江湖上声名远播,惟一“义”字耳。刘唐获知生辰纲之事,首先想到的便是去投奔从未谋面的晁保正,认为他是“义士”,可以相托大事。而宋江更是被江湖称作“及时雨”,但有人来投奔他,若高若低,无有不纳,便留在庄上(馆谷),终日追赔,并无厌倦。若要起身,尽力资助,视金似土。人向他求钱物,亦不推托,只好做方便,每每排难解纷,只是周全人性命。如常散施棺材药饵,济人贫困(第十八回),鲁智深之救林冲,武都头之帮施恩,无一不是在仗义行侠。但是,诸好汉仗义之举,却有着太多不合情理的地方,最主要的是体现在“仗义不问由”上。所谓仗义不问由,是一味仗义,而不问该“义”的道德价值。比如,鲁达救林冲,那是应该的仗义。林冲之悲剧,全由高俅那厮无端陷害,如不是鲁智深心细胆大,豪侠重义,林冲必冤死于董超、薛霸的棒棍之下。鲁达之举,确是义薄云天,感人肺腑。同样是英雄,武松的仗义则完全不一样,如论人格魅力,梁山百八人中,最能称得上英雄的,武松当列其冠。
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是一个言行一致的大丈夫,行事光明,胸襟磊落,坦荡忠诚,不存芥蒂。就是这样一位真丈夫,真英雄,其仗义之举,却也是有着太多的不合理。武松为兄报仇,杀了奸夫淫妇,投案自首,东京府陈府尹是一个“聪察的官,”只将武松“脊杖四十,刺配二千里外”的孟州城牢。到了孟州,先是免去了太祖传下来的一百杀威棒,再又是有人招待吃肉喝酒,洗澡篦头,然后还被安排住到一个雅致的去处,好酒好食,殷勤周到。这一切,其实全是施恩所为,施恩为什么对这个囚徒格外关照呢,目的只一个,这是一位打虎的好汉,利用他去夺回被蒋门神强占的快活林。按说施恩与蒋门神的争斗,完全是没有正义与非正义的区别,二人的利益之争,完全是江湖上的黑吃黑。施恩利用自己职务之便,在快活林经营牟利,因为地处交通要冲,“但是山东,河北客商们,都来那里做买卖。”来往客商多,所以竟有“百十处大客店”,施恩手中有权,重要的是他“借着营里有八九十个弃命囚徒”,去那里开着一个酒肉店,收取保护费,就是连“过路妓女之人,到那里来时,先要参见小弟,然后许他趁食。”更不要说那许多赌坊了,完全是一个快活林霸主。然而,官营内新上任的张团练,职务在施恩之上,怎么能容忍他一个人吃独食呢?于是,他从东潞州带来的蒋门神强行抢夺了快活林。蒋的后台是张团练,“那一班儿正军”,施恩的几十个亡命囚徒也非对手,“无穷之恨不能报得。久闻兄长是个大丈夫,不在蒋门神之下,怎地得能与小弟出这无穷之怨气,死而瞑目。”几顿酒食,几句美言,于是乎,武松便上路去,一个“玉环步,鸳鸯腿”,打得蒋门神只求饶命,最后约法三章,重新为施恩夺回了快活林。小说写快活林一节,有四句诗曰:“夺人道路人还夺,义气多时利亦多。快活林中重快活,恶人自有恶人磨。”实在是中肯之至。假如蒋门神没有张都监的后台可依,也有施恩的小聪明,于武松刺配的路上,就一一款待,百般周到,那么,挨打的绝对是施恩了,这是必然的事实。武松醉打蒋门神,实在没有任何正义与非正义的判断,只是感其关照而已。作为英雄,仗义行侠,是应该问个来龙去脉,判断个是非曲直,这样,才不至于扰乱了法度,混淆了是非。仗义最根本的原则,就是要仗其正义,否则,就走向了反面。从各个方面去衡量,除了力气相差悬殊之外,立身行事,品行操守,施恩与蒋门神没有太多的差异。快活林里好挣钱,谁都贪想在那里发财,为何只有施恩一人霸守,完全可以肯定,在此之前,施恩亦如蒋门神般,强占了若干个“小施恩”的地盘,凭手中权力,更凭那“管营内八九十个弄命的囚徒”,一路打杀过去,谁敢抵挡,所以,快活林便姓施了。又假如,施恩如果没有蒋门神强占了他的地盘,他会如此看重武松,巴结武松吗?说不定,他与张团练会联合起来,“飞云浦”便结果了武松性命。于此,又想到第七十四回写,“李逵寿张乔坐衙”,李逵判案,恐怕比贪官还可怕,被告骂了原告,原告打了被告,案情情由,原被告供认不讳,在这里李大爷怎个断法:“这个打了人的是好汉,先放了他去。这个不长进的,怎的吃人打了,与我枷号在衙门并示众。”这就是李逵的强盗逻辑。照他的形式标准,世界上的弱者都得枷号示众,打人者受奖,挨打者受罚,这样的仗义绝对是百姓的灾难!《水浒传》中,李逵的革命纲领是“杀上东京,夺了鸟位,晁盖哥哥做大宋皇帝,宋江哥哥做小宋皇帝。”如此革命理想,不实现也罢。如真个能够成为现实,那个新朝廷一定会比徽宗昏聩、高俅奸佞更要坏得多。比起《西游记》悟空的革命理想:“皇帝轮流做,明日到我家”,真不能以道里计。悟空的革命纲领,多少有些民主主义的萌芽,而李逵的革命纲领,则是历史的倒退,是彻底的无政府主义的流民意识。以这样的思想意识去行侠仗义,自然含有许多不义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