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4-9 | 音乐
多元的歌唱世界
见到满头银发潇洒赴约的张振涛老师,我想起了多年前在中国音乐学院课堂上第一次听他思路清晰、激情洋溢、言语丰富地为学生们讲解关于笛管与律制难题的场景。
从那以后,我对律制的迷糊虽然没有解除,但也不再抵触,并欣然去探索。这正是一位音乐学者的教学魅力所在:让学生对这门学问消除误会、充满期待。作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国际评委和中央电视台“青歌赛”原生态演唱组的两届评委,张老师更多是怀着对歌唱艺术历史与文化的责任感来与我们畅谈歌手与演唱。很少有歌者会从历史和民族文化观的视角去看待自己的演唱,这又恰恰给我们带来了越来越重要的启示。
谈及歌唱,张老师首先提到一本书—由章珍芳翻译的艾伦洛马克斯的《歌唱测音体系》。这是一本记录了世界各地多种不同唱法的书,并配有音响。张老师回忆:“当时从这本书中,听到了来自世界不同地域的各式各样的歌唱的方式、方法,我感到十分震惊,没有想到同样是歌唱,全世界的演唱有着如此不同的声音表现。20世纪60年代的西方人已经有如此的眼界,而如今我们自己还没有充分意识到这一点—世界文化是多元的,歌唱艺术更是多元的。”歌唱与科学对社会音乐现象的关注是一种责任,同时也是作为音乐学者应该高度保持的社会意识,如果音乐学者能够全面地清楚看待,并能长远地影响那些社会上的音乐人和音乐爱好者们,相信中国音乐的繁荣指日可待。张振涛老师就是这样一位抱着严肃态度和社会责任感的音乐学者,针砭时弊地说起近年来歌唱界也在不断反思的一件事情—艺术与科学。正如张振涛老师所讲述的:“过去,在西学东渐的潮流中,全世界几乎没有人会怀疑科学不能够给人类带来什么,大家一致认同艺术也是科学的。就连哲学这样统领世界的传统学科,都不得不对科学俯首称臣,因为科学好像无所不覆盖,好似它带来的好处大家都能看得见,连近代的哲学都不得不让位了。但最近这些年,大部分人开始反思了—科学给人类带来的真的都是福祉吗?答案是否定的。因为从自然界所发生的变化,令大家都共睹了科学并不一定都能为人类带来好处。”张老师谈到此,激动地回忆着:“当年的艺术也拼命地俯首称臣于科学,一定要让艺术披上科学的外衣,我们才觉得是对的、才觉得心安理得、才觉得踏实、才觉得有依靠、才觉得好像有强大的后盾。
但现在大家越来越认识到文化的特有意义,并认识到科学是能够为人类带来好处的,但它像所有事物一样,是一把双刃剑,可能在某一个方面伤害人类,伤害人类的历史、伤害人类的文化。而伤害文化的后果,从某种程度上讲,就是伤害某些弱势群体的情感。我们曾经把西方艺术当做与科学连体的事物来对待,情感、艺术、文化、科学完全结盟,认为这是最好的。同样,在声乐上很多人认为某种唱法是最合理的,而现在大家认识到,许多事物还真的不是建立在这种唯一的标准上,特别是文化。”的确,这些年学界提出的“文化多样性”的概念就说明了这一点,中国声乐不也曾伤害过那些脆弱的民间歌唱形式,而如今,多元文化的概念为中国声乐的发展又点燃了一盏明灯。
歌唱的标准
众所周知,西方人与中国人对歌唱的概念本来就是不同文化下的产物。一个世纪以前,西方人对中国的声音艺术评价曾是非常尖刻的,当年柏辽兹甚至论述中国京剧中男人憋着嗓子唱出的声音,像是猫的发情声。的确,他的这种评价严重地影响了相当数量的中国人对柏辽兹的情感,张老师义愤填膺地说:“我以前那么崇拜他,但看到这段话时,我简直不能原谅他!但这就是西方人当年对中国京剧艺术的看法,他们认为中国京剧发出的声音根本就不算音乐,甚至是羞辱了音乐。可是让我们仔细想想,当时的中国人对以梅兰芳为代表的男声唱女声的京剧表演艺术是举国趋之若鹜,没有人说它不科学,也没有人拿科学这个词去判断。
因为如果按西方的观念来判断,这是最不科学的,甚至是最违反人性的。
我也反思,这应该就是不同文化的认识问题了。”随后,张老师更进一步从“文化互为主体”观点阐述:“确实,等到梅兰芳到了美国演出,美国报纸认为梅兰芳在一般男人眼里他是女人,在女人眼里他是男人。这些话一下子让西方人的观念有了转变,让咱们自己也幡然醒悟。原来美国与欧洲的标准不一样,它是一个多种民族文化并存的国家,所以美国学者能有如此评价,让我们觉察到另外一个视角。”这不就是民族音乐学者所提倡的“文化相对论”吗?世界文化本来就七彩斑斓,如果没有容纳百川的心胸支撑,对于其他民族或国家的文化理解就会发生偏差和抵触。
声乐发声方式的多变正说明了声乐
表现形式多层探索的可能性,互相尊重才能引发更多良性的发展。所谓“科学”的标准,在艺术文化中显得木讷可笑,所以我们应该反思的是:艺术可不可以再等同于科学?可不可以再和科学完全合二为一?在当今多元文化的背景和视角下,科学就是“科学”,它有一定的局限性,不可能什么都越俎代庖,在许多领域内不可能用科学来解释所有。延伸到中国许多传统唱法的问题,张老师举了个例:歌唱是民众之间最最普及的音乐形式,比如那些大本嗓、男声唱女声等特定文化土壤里诞生的一些现象。像侗族的琵琶歌里,男的就是尖着嗓子歌唱,听着让人担心,怕他们唱坏了嗓子,但实际没事,而且对于当地人来说,这就是最美的声音。因此,我们不能不尊重其存在的合理性。如果你用帕瓦罗蒂的美声对侗族的姑娘求爱的话,她一定会被吓跑。因为在她的文化语境下,美声不是她所能理解和沟通的正常音色,反而那种尖着嗓子的唱法最能打动她。从科学视角来看好似没有道理,但文化就是这样的!尊重自己民族的艺术文化,才能使我们今天能够心平气和地来思考这些,而不是一概否定。现在我们所说的歌唱,或者各种器乐演奏,已经不再以西方所谓科学的标准来衡量一切。每一个文化和每一个文化持有人都有自己的价值标准,所有的表现形式亦如此,如歌唱。听张老师一席话,我想,这样对艺术文化的认知态度和导向可能会对中国歌唱艺术形式的多样化认同有所助益。